林先生怀着最坏的打算来到林府,领路的人没有将他领到往常谈lùn_gōng事的书房,而是到了内宅,这使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心脏一紧。
御史府后宅是典型的苏州园林,小湖、假山、流水、小亭,钟灵毓秀,巧夺天工,虽不大,却是极为难得的秀美园子。此刻这一切都吸引不了林先生,他此刻正忧心着待会见到林如海该如何说道,如何劝慰他仔细养身子。
想了一堆,真到林如海面前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得了。林如海虽然侧躺于榻上,手执一卷,面色虽不及常人,亦不再像此前那般苍白,又有了几分当年探花郎的翩翩姿态。
“贤弟来了何不出声?”林如海笑称。
“世兄身体康健,愚弟看着心中欢喜啊!”林先生豁然一笑,撩起袍子,就坐在林如海旁边。
“我病着这些日子,那些人可有什么动静?”林先生了然,道,
“哪还能没什么动静,差不多快要闹翻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林先生食指向上,“登天了呢!”
林如海锁眉,那位既嫡又长,本是毫无疑意的继承人,林如海身为清流士子,也曾是那位的有力支持者,但,他也太过折腾了,简直把江南作为自己的钱罐子了!还有照理甄家是该支持自己姑奶奶二皇子,但,也不知何意,对于那位在江南的肆意索取,不但不阻止,反而推波助澜,将整个江南地区搅得乌烟瘴气!
罢了!自己只要将证据上交,其他的看主子爷怎么做好了。
“随他们去!他们做的越多,漏的马脚也越多,左右出不了什么大褶子!”林如海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些出不了什么大褶子的人逼得他不得以真面目存在于世。
林如海叹口气。
林先生,犹豫道,“恕愚弟多嘴问一句,世兄的身子?”言未尽,意已传。
“无碍,机缘巧合之下已解。”
“那正当是大喜事一件,当浮一大白以相庆!”林如海是其主家,他长长久久,自己才能长长久久,林先生开怀大笑起来,却见林如海并未开怀,面无笑意,反而还带着一丝忧愁,笑声戛然而止。
“不知世兄为何愁眉不展,说出来,小弟愿为效劳解忧。”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默默叹口气。
“贤弟还记得为兄膝下唯一的女儿?”
“当然,令千金精致可爱,聪明伶俐,实属世上罕见,任谁见过都不会忘怀。”
林如海听着他对黛玉的看法,掀起身为父亲的自豪,自家的黛玉果然是最好的,可惜的是,她现在的处境。
“内人去时,贤弟也知当时状况之危机,岳家派人来欲接小女过去以施长辈教养之责,我虽知他们这般急切自然也有怕吾续弦以断两家姻亲之意,但认为他们对亡妻乃至小女也会是尽心的。然,”林如海摇头。
林先生也是知晓此事的,当时形势紧张,林如海又在近年内痛失爱子与亡妻,对待唯一的骨肉血脉不免更为看重了些,自己也曾劝他送走女儿,一则更好集中精力,应付官场风波,二则天子脚下也好保护唯一的子嗣,待局势明朗后在接回也可。见林如海如此,莫不是京都出了什么事。
“然什么?”
“贤弟自看吧!”林如海将一卷资料交给他。
林先生先是疑惑,取过卷子一瞧,惊愕之意逾重。一惊于堂堂国公府竟对嫡亲的外孙女疏忽至此,对家奴放肆至厮,又惊于林如海将这般私密之物给自己瞧。
林先生了解林如海,林如海又何尝不了解他呢?
“贤弟不必如此,贾家治家不严,这些事情虽不是人皆尽知,然亦不远也。”
“那,您的意思是?”
“如今江南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怎敢接她回来,可是在放任她在那个如狼似虎的地方,我有岂能安心啊!”林如海声音猛然提高,“也莫要再提那教养不教养的,我宁可她嫁不出去,也比,也比,再让我经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啊!”说到后面,林如海声音越发哽咽。
见多了运筹帷幄的兄长,林先生头一回见他这般脆弱,同情而怜悯地注视着他痛苦的眼神,闪过一双同样倔强痛苦的眼神,脑中精光一闪。
“若是世兄并不建议,愚弟倒有一个建议。”
“快说,快说。”林如海就像是紧紧抓住浮木的溺水之人一样。
林先生目光坚定,胸有成竹,给林如海给予支持,“吾观世兄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贵千金了,令女上无叔伯,下无兄弟,连外家都靠不住,这才担心至此,是否?”
“然。”
“当世为女子者艰难,虽当朝极力保护女子,设立女户制度,保护女子家私不得侵犯,可任意出门会客骑马游街等,然大面上仍逃不出在家从夫,嫁人从夫,夫死从子的观念。另千金尚在闺阁,所依靠不过父族与母族,然其母亲早亡,外家,又如世兄所言,外家险恶,非所托之良处,那世兄何不考虑父族?”
“父族?父族只有我一人,也是老老垂矣,怎能,等等,你是说林家宗族?可是.......”
“可是林家宗族尚且一无所知,怎又不知那也是如贾府之处?”
林如海点头。
“世兄,只想着将女儿交托给别人,又为何不想着给她找一个依靠呢?”
“你的意思是?”
“如海兄,是否打算续弦?”
林如海虽疑惑他为何又提及此,回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