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钧语很清晰地感受到血流出来时的感受,他自小受过太多苦,最近亦是经历了许多常人不可想象的剧变,以至于他在面对这一幕时,竟毫无恐惧之感,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神情淡漠地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流入天海湖。|
这具身体已被任家折磨得经脉尽损,任家说是废了他的傀儡术,其实已跟废掉他的修行根基没什么区别,好好一个金丹修士,如今跟废人一般,在断罪手中连反抗都不能。曾经那个嘴巴刻薄,一身桀骜的少年已失了锐意,常钧语仰起头,看着苍梧空中那片晴朗无垢的天空,只觉得能作为第一个被选中的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原本也没用了。
常钧语这一辈子都以扳倒任家为己任,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将那老狐狸揪出来,将任家的真相公布于天下,舍得一身剐,单枪匹马做到这个地步,他已很满足。失血过多的身体会越来越冷,常钧语慢慢闭上眼睛,他最后想的是,可惜连金丹都废了,不然自爆炸这孙子一条胳膊,也算赚了。
他的神识越来越恍惚,一部分清醒的神智知道时间其实过去得很慢,但他的身体却离死亡越来越近,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濒死边缘之时,他想起在主殿的苍梧弟子,曾并肩作战的师兄弟,还未归的师父和夏长老,甚至还有任家姐弟,以及……他的母亲。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些人的时候,他这原本已经冰冷的身体,居然还感觉到了血的热度,这越流越缓慢的血,不仅没有冷,还越发的炙热,汲取着他血脉的温暖,从那嘭咚嘭咚跳动的心脏涌出来。
是那样温暖。
耳边响起的是,是母亲的童谣,低低哼唱,柔入肝肠。
常钧语太过专心去听这久违的歌谣,所以他没听到天海湖暴起巨浪的声音,那条兽性大发的北海鲛人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与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的断罪神君遇上。
常钧语比涯风清醒得多,在长烜神君被困的时候,他就已经预见了这场事件的结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无论涯风出不出现,苍梧都会被灭门,涯风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他不该出现。
但是这鲛人偏偏现身了。
也许是受不住断罪的激将,也许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已经生活了这么久的苍梧弟子为自己而死,也或许……
这些都不重要了。
“放开那弟子!”鲛人涯风喝道。
一时间浪涛重重,一腔悲愤与一腔热血交织在天海湖的上空,又被那沉沉的结界压了下来。
断罪一手阻拦攻击,他身后又突然出现两名化神修士,冲上前去与涯风战在一处。
而此时,负责引出涯风的常钧语已经完全没用了。
断罪笑道:“我道是还要死上几个才够,没想到这鲛人居然在这小门派学了些假仁假义,脑子都糊涂了,哈,也好,省了我不少工夫……”断罪一边说,一边收紧了手劲,一团灵力罩在常钧语身上,要将他整个人绞碎。
这法术属金系,被化神修士用出来,顷刻间就可以化出无数金光将人灭杀得干干净净,然而断罪驱动法术后,却发现常钧语不仅没有死,竟然睁开了双眼,也是错愕地看着他。
断罪心念一动,将神识一铺,马上发现在天海湖的一处山石后面,一名相貌俊雅的修士正看向这边,他的相貌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唯有那一双眼眸,白雾惨惨,绝不是正常的眼睛。
常钧语也顺着断罪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他立刻剧烈挣扎气起来。
师兄,快跑!
他心里大叫道!
那个在山石后面的人,正是曲笙座下大弟子康纣南,常钧语不知道这位师兄怎么逃脱了断罪的追捕,只知道他此时出现在断罪眼皮底下,分明是为了救自己。
断罪眯着眼睛,伸出另一只手,向康纣南的方向遥遥一指。
化神修士,对付小小的金丹修士,原本也不用费多大气力。
但这一指却像是指空了一般。
康纣南双目空洞地凝视着断罪的方向,他一手扶着山石,半个身子都倚在石头上,浑身都在发抖,唯有双眸无比坚定地看着前方。
没人见过这样一双眸子,它直指人心,教人如坠迷雾之中,明知道并非幻觉,内心却在这粘稠如有实质的迷雾之中失了战意。断罪是化神修士,他自己并不被这双眸迷惑,可他的法术却像是遇到了屏障一般,断罪心中隐隐有一种感知,似乎在这金丹修士目力所及范围,所有法术皆不能成功。
简直怪异!
断罪看了眼突然挣扎起来的常钧语,不怒反笑,他只觉今日不顺心,残忍的本性越发无法收敛,便柔声道:“看来这小友也是你的同门,怎么,不忍心了?啧,看看这个门派,不止修为低微,里面的弟子甚至不是废人就是半盲,你别急,我先废这人的招子,再留着你,让你看着所有人一个个被我杀死。”
断罪将常钧语丢在湖边,看了一眼涯风与那二人的战况,见涯风也只是勉力支撑,便放心地向康纣南走去。
常钧语浑身仍旧被金光笼罩,虽然法术被师兄制止,可他实在太过虚弱,只能从牙缝中挤出撕裂的声音道:“师兄,逃……逃啊……”
康纣南慢慢向后退,他轻声道:“师弟,你还记得吗?苍梧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我还记得在祭典上,师父给我们看的那一幕。”
他说得很轻很快,言尽于此,因为断罪已经一步步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