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全耗在了书山中。直至薄暮,上官陌没有回来。她却把自己累得睡倒在软榻上。月隐忙活在小厨房,一时未曾察觉。踏着暮色而归的楚渊如一缕烟云飘落在门前。在门前驻足了片刻,望着她被冷风吹得绯红的小脸,一时怔然。
片刻,他走到软榻边,轻轻将她手中的书拿了出来搁在桌上。书页合上,露出扉页上筋骨俱佳的四个大字《文熙笔谈》。文熙是当代大儒,却不是酸腐儒生,而是真正的学问大家,一生于纵横捭阖权谋之道研究颇深。其所著学说不但被四国学者们诸多赞誉追捧,更为各国皇室重视。这本《文熙笔谈》却是作者手书孤本。
“浅浅,回床上睡,门口风大,小心染寒。”他摇了摇苏浅手臂。
苏浅睡得沉酣。他站了片刻,无奈一叹,俯身横抱起她,轻轻搁回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掖了掖被角。顺手拿过《文熙笔谈》坐在床前藤椅上看了起来。苏浅一无所觉,酣眠如婴孩。
月隐进来时正见一个躺在床上酣眠,一个坐在藤椅上看书看得认真。她放轻了脚步,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你们太子还没消息么?后日就是她生辰,若他还回不来,这个生辰怕是难过了。”楚渊合上书,轻声道。
月隐清丽的小脸布上愁容。“非但我们太子没有消息,连墨门主都失踪了好几天了。公主这两日将自己泡在书中,一刻也不敢闲下来,只怕一闲下来就会想到我们太子,心都是揪着的。”
月隐不常与楚渊说话。只因她如今虽是苏浅的侍女,但曾被上官陌收留十余年,心自是向着上官陌的。楚渊倾心苏浅,天下人皆知,月隐心里其实是有些防着他的。今次却将心里话交代在楚渊面前,可见心里已经担忧到没了谱。
楚渊抬眸看了她一眼,问道:“月魄也不能联系上他吗?或者,放小白和黑老鸹出去找一找?”
月隐忧心忡忡摇了摇头,“月魄悄悄将两只鸟都放出去过,没找到。”
楚渊一时陷入沉默。半晌,却对月隐道:“楚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也就是说,他如今并没回来楚国。”
月隐怔愣了一瞬。楚太子这个话的意思……她忽然单膝跪地,既诚且恳既忧且怜地道:“月隐求楚太子帮忙寻找我们太子殿下。若再不回来,公主她,她,”两汪水泽圈在了眸中,啪嗒啪嗒涟成了串,滴在绯色的地毯上,将地毯湿了一片。
床上的人睡得依然沉酣。
楚渊虽然每日只来归云苑一趟,每趟只站一小会儿,但不代表不知道归云苑发生的事。苏浅表面装得坚强,实际上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是知道的。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我已经着人在找了。我想,陌太子不至于赶不及她的生辰,他那般爱她。”似有轻轻一叹。他搁下手上的书,望了苏浅一瞬。绯红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覆住眼帘,呼吸绵长轻缓,依然在熟睡中。
他抬步走出了房间。足尖轻点飞出了归云苑,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月隐半跪在床前,从当年被上官陌救下至今,早忘了流泪是什么滋味的她,今夜却止不住泪泽,倾泻成梨花雨。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她吓得忙抹了抹泪水,站起身,见床上的人不过是翻了个身,依然睡得纯熟,她提起食盒走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房中静谧,唯有莹莹烛火,昏黄摇曳。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眼。水眸望着月白的绫罗帐一动不动。脑中不知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复又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却再未睁开眼,连晚饭也没吃。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不等莲儿来给她梳妆,她已经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穿的却是官服。新做的蟒袍,月白的锦袍上绣的是四爪金龙。是亲王的服制。将头发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拢在了官帽下。
月隐端了早饭来时,她已坐在桌前等候。
一惊,问道:“公主这是要去上朝?不行,公主,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苏浅淡淡的却不失威仪地道:“你去告诉月魄备车。”月隐犹疑着,但见她毋庸置疑的神色,只好去找月魄了。
苏浅端过粥碗,风卷残云般吃了一碗粥,刚好月隐回来,她道:“今日道路难行,午膳可能赶不及回来,不必等我。”
苏浅略整了整衣衫,迈步走出房间,一脚踏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顿了一下,回头道:“今日叫人把雪扫了吧。”再不耽搁,一步一步踏着莹白的雪走了出去。走到吊桥前,望了一瞬,足尖轻点掠了出去。
月隐望着她踏出的两行脚印。在寒玉一般的雪地上,那样孤单,却坚实。
官道上的积雪已经清扫过,马车一路还算畅通。
出现在朝堂上时,连丹墀上黄金龙座里那位也吃了一惊。关心道:“浅浅伤好了么?看你脸色还苍白的,怎么不在府里休养好了再上朝?”
苏浅扯出个微笑,道:“再休息下去就生锈了。既拿着朝廷的俸禄,不为朝廷出力实在说不过去。大事上我一个弱质女流不懂什么,像赈灾这样事关民生的事情我还是能帮上些忙的。”
楚皇赞了一句:“你有这个心就比多少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某些人强百倍。”
深邃的眸光扫过他的一班臣子,臣子们立时低下了头。
楚皇今日的气色却比苏浅还差些。灰白无血色的脸上有些浮肿,唇色是暗紫。苏浅看着心里有一丝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