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薄明的春日清晨,稠岭山区的桃花开的早,一朵朵盛开的花骨朵,就像是一只只竖向春天的耳朵,在倾听花期的消息。通往杨村的山道上,一辆马车在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上匀前行。赶车的人是一个精壮的年轻人,一袭蓝布长衫,脚蹬一双黄色牛皮靴,眉宇间透着执拗和一点点玩世不恭,他不是别人,正是杨家大少爷、杨村片保长杨根旺。
车厢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石城县兰香苑的王牌——金枝姑娘!今天,金枝临从兰香苑出来时,着意打扮了一番,特意把细柔的长盘起来,插上一根碧绿的玉簪,额前梳了个池州府城里流行的刘海,衬得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显精致。身上换了件淡青色带碎花的旗袍,让人看起来既端庄又典雅。
马车快要到达杨村村口的铁索桥,远远地望见桥头站了好几个人。走近后,看清是杨七光带了几个人在迎他,而在离桥头不远的大树下停了一顶轿子。根旺放慢了车,让马车缓缓溜到大桥头这棵千年木子树下,跳下马车,把缰绳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缠结实了。杨七光迎上来,道“少爷,都准备好了,上轿吧!”
根旺皱了皱眉头,“七叔,跟你说多少回了,怎么还少爷少爷的叫啊?改不了了吗?”
杨七光面色一窘,拱手作揖,“是是,我应该叫大爷!人上了年岁了,也叫习惯了,一下子还真不好改过来,少爷您多担待!”
根旺挥了挥手,几个下人赶紧跑过来,有矮下身子扶着马车轿厢,让金枝踩着肩膀下车的;也有矮着身子扶着轿子,让金枝踩着身子上轿子的,完了四个壮汉抬起轿子,在杨七光出一声“起轿!”后,直起身子摇摇摆摆地向桥另一头走去。
桥下是奔流潺潺的绸岭溪水,清澈见底,水中满是圆圆润润的鹅卵石,在清晨的薄明中随着流水摇曳,就像是满天星斗对你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偶尔有一群群小鱼儿游来游去,显然是在为寻找它们的早餐而忙碌。
根旺背着手领着杨七光等几个人在轿子后面跟着,一直跟到杨家大宅前。
前面的轿子停了下来,杨七光跑上前,对着领头的轿夫附耳说了什么,轿夫向伙伴们挥了挥手,四个人再次抬起轿子,绕着杨府正门向右侧迂回而去。队伍绕到了杨府西侧门。杨府从前院后院全算上大概有几十亩地面积,结构上是四进院落,分东西南北四个门。北门升金门,供达官显贵出入;南门蕴玉门,供主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出入;东门紫银门,供商队和货流进出;西门绿珠门,则平时主要是平民下人的往来通道。看来,今天杨七光是要让金枝从绿珠门进入。这可是有讲究的。不仅仅考虑金枝的特殊身份,不宜走北门;而目前金枝还不是杨家内戚,故也不适合走南门;至于专供生意出入的东门自然也不宜走,剩下只有西门一道了。况且,从结构布局上来说,西门进来后是杨府仓库和厨房以及下人们的居舍,从此处进入,既低调、不引人热议,也合符杨家礼仪。
根旺有点慌神,担心金枝察觉后耍头牌脾气。暗中用眼色催促众人加快脚步。
所幸一路上还算顺利,很快轿子进了西门,直奔悦来轩。这是杨家专供客人居住的宾舍。轿子一停下,杨七光马上快步走过去,指挥下人接金枝下轿。金枝把轿帘掀开一角,探出头来四下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下轿,顺着众人的手势向悦来轩门口的台阶上跨过去,进入悦来轩大门,里面是一个类似北方四合院的结构,中间一个庭院,种植了几棵桂花树,东西两厢布置了各四间客房,正南边是一个敞开的会客厅。根旺亲自给金枝挑了靠南边的西厢房,安顿金枝先歇息,回头即请示父母相见!
金枝微微笑着,不置一词。其实,她的内心里可以说是五味杂陈,既有即将跳出兰香苑,进入大户人家从良的美好愿景;也有因自己的年龄、身份而可能引起的对未来生活的诸多担心;当然还有更多的是对接下来如何与正主儿——也就是根旺的父母四老爷和大太太的见面而感到紧张、兴奋和忧虑。
好在金枝手上已经握着了让他们恐惧的秘密武器,为这个,金枝准备了二十年,也足足等待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