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墨家弟子,越众而出,走上台前,先向众人抱了抱拳,笃定道:“天下人生而平等,互不相欠。故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有德报德。”说罢,竟不理会是否有人提问,直接转身回到了师兄弟之间。
全场愕然,一时也忘了质疑。可是待反应过来,又觉对方话语再简单不过,说得明明白白,根本毋庸置疑。
诸子百家之中,熟识墨家之人,无不摇头苦笑,道:“此子倒深得墨道真传。”
墨家提倡“言无务多而务智,无务为文而务为察”,认为人应当少说话,多明智,去文饰,善明察。所以,墨家无论说话,还是作文章,从不像其他流派一般,或铺张扬厉,或善为普喻,而是直截了当,就事论事。
这等方式,虽然容易为人理解。但是过于质朴,太硬太直,缺乏感情趣味,难以引人入胜。
是以,肖逸听罢之后,虽感干净利落,十分痛快,但是总觉得有些不适。
然而,百姓文辞有限,反倒喜欢直截了当。而且墨家寻求的是快意恩仇的路子,颇合百姓心意,登时引得彩声四起,百姓纷纷叫好。
直到此时,百姓才从佛家和阴阳家那等沉闷的论道中醒来。
肖逸虽微感失望,但也实实在在领教了墨家的风格,又不禁大生敬意。
墨家居徐州,徐州偏北,便是青州儒家。
眼看儒家上场,肖逸也顾不得继续深思墨家之道,忙将目光聚集到儒家方向。
儒家论道者是那季逍城。但见季逍城行到台前,做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天下诸事,不外乎德、怨二字。大到国邦,小到邻里。德则和睦,怨则反目。人生而至死,国立而至亡,无时不在发生。”
众人听闻“报德、报怨”之题后,只是在想“如何报德,如何报怨”,儒家却将其升华到探究家国大道的层面上。
众人听其说得有理,无不点头,心想道:“人生在世,说到底还不就是时刻在处理着德和怨吗?对个人小家而言,处理的好,家和邻睦,事事如意;处理的不好,家闹邻恨,事事不顺。对邦国天下而言,好则万事兴焉,坏则邦乱国崩。一切后果,皆因德怨而起。”
想到此处,众人顿时起了兴趣,心想道:“也不知儒家如何处理这德和怨?”
只听季逍城道:“曾有儒家弟子问过孔圣人此问题,孔圣人答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德,即对方有德,我亦以德报之。此意明了,毋庸赘言。至于何为‘以直报怨’,外人不知儒家之学,千百年来,多有误解,在下今日就专程解释一番。”
听闻儒家之论,那阴阳家楚天应忽然冲着玉临风抱了抱拳。玉临风亦抱拳回之。
肖逸看到二人神色,不禁纳闷道:“儒家以直报怨,推翻了阴阳家报怨以德的道论,阴阳家为何还感激儒家呢?”
其实,他不知晓,当年儒家弟子问孔圣人时还有一句话,就是“以德报怨,何如?”孔圣人答曰:“何以报怨?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孔圣人直接反对以德报怨,季逍城若将原话说出,等同公开否决阴阳家主张。百姓无知,不知将怎么猜想。儒家抛开前一句,直接论述自家之道,不故意卑人尊己,足见君子之风。楚天应熟知此事,自然心存感激。
这时,不待季逍城解释,已有人问道:“以直报怨,不就是以怨报怨吗?岂不是与墨家相同?”
不明之人,常以为‘以直报怨’即是‘以怨报怨’,这一误解已延续了万年。
季逍城向对方望了一眼,说道:“以直报怨,所谓‘直’者,理义道德是也。不违义理,方称‘直’。以怨报怨,有违义理。是以,以直报怨,不同于以怨报怨。”
诸家道论不同,总不能照顾周全。刚给了阴阳家一个人情,下一句却又得罪了墨家。
墨家刚刚论道结束,季逍城称‘以怨报怨’有违义理,等于公开贬斥墨家。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墨家抨击儒家,今日儒家反过来贬斥墨家,墨家岂能高兴?只听那墨千手哼了一声,说道:“季家侄儿,这是论道,不是辩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季逍城向其行了一个晚辈之礼,神色却不变,不卑不亢道:“晚辈只是就事论事,并无贬低墨家之意。”
墨家虽与儒家不睦,但是轮到儒家论道,这时发生争辩不合时宜,恐贻笑大方。而且季逍城执晚辈之礼,也算给了其面子。墨千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只听季逍城继续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固然痛快。但是,这等报怨方式,不仅不利于化解恩怨,反而令恩怨越结越深。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此一来,恩怨永无休止,人也将永远恩怨的折磨之中。”
众人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从墨家“以怨报怨”的爽快中恢复过来。
但见墨家众弟子铁青着脸,颇为不快。此次大会,儒家总是在墨家之后出场,令墨家颇为无奈。
这时,有人疑惑问道:“既然不能以怨报怨,那么‘以直报怨’到底是何意思?”
季逍城微微一笑,答道:“以直报怨,即以公平正直的态度对待仇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于仇怨,一不能冤冤相报,令仇怨加剧;二不能姑息纵容,被迫忍受。应以刑罚相辅,给以适中惩罚。”
肖逸心道:“儒家崇尚中正仁和,在德怨之上,果然也取得中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