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于车中狭窄,萧琼琚不得不坐下来,却不说话只看着元善见。
元善见极浅地戚然一笑,“此别便是永生别,孤想来送一送殿下。”
“陛下不怕大将军知道吗?”萧琼琚脱口而出地道,其实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大将军岂能不知道?”元善见极淡地一笑,甚是平静,却语出惊人。原来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既然如此,陛下何必还要这般行事?”萧琼琚心里愁怅顿起,有点神思不属起来。
“送送殿下,也送送自己。”在元善见的声音中又重叠着车驾前行时车轮匝地而过的声音。
邺城外,梁史的大队车驾停驻城门口不远处。只有将军兰京戎装佩剑满面生气地立于微雨中期待着归程,却不见临贺郡王萧正德。
城门边稍远的地方,在极不显眼处停着一辆极普通的牛车。车驾边并无人护侍,只有数十步之外才有两个打扮平常的黑衣人在周围逡巡不去。这车是濮阳郡公、司徒侯景的车。车里此刻坐着的人除了侯景还有临贺郡王萧正德。
牛车中,侯景与萧正德挽袖而别。侯景似乎是极舍不得这位“兄长”,颇似动情地道,“弟在邺城不入高王的眼,世子更是视弟如肉中刺一般,倘回治所又挂念妻儿在高王处……”他竟至声音略有嘶哑,不得不停下来。
萧正德却大为惊讶问道,“大丞相竟如此不信任二弟吗?竟至留质妻儿?”
侯景不解释这事,只是迅速恢复了情绪又重新抬头看着萧正德道,“所幸得了大兄,如今又不得不分离。只是此后大兄远在建康,弟在邺城,想见一面也不得,弟心中甚是难过。若将来世子继任时,这鲜卑小儿一向刻薄于弟,望大兄听到世子为难弟时能援之于手,解救于弟,弟就感恩不尽了。”
萧正德面色忽然一冷,神色突变,薄怒道,“高氏父子竟然如此恪待二弟。高澄此人更是无情之至、反复无常。”他忽然想到,溧阳公主若是真嫁给了高澄他倒也算是为梁、魏联姻真做成了一事,谁知道高澄竟然冷面而拒。他堂堂的梁国大皇子、郡王之爵,屈尊至大将军府提亲事,降格求为大丞相妻又遭拒绝。这让萧正德心里更添恨意。
萧正德恨意重重地道,“竖子对侄女尚且冷面无情,更莫说是待二弟了。二弟处境堪忧。”
侯景宕开一句忽然问道,“世子竟是真的对公主殿下无情了吗?”
萧正德沉默一瞬,边思边道,“想必是如此吧。今日吾等启程回建康尚且不见他。”
侯景没说话。他心里恐怕比萧正德更清楚。高澄不是不愿意来,也不是真的不想娶溧阳公主,只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曾经任性妄为的少年世子了。当取则取,当舍则舍,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大丞相高欢。只是自从梁史团到了邺城之后,世子的一举一动,甚或和谁见面,侯景无不是得到过密报的。
“兄长,回建康后请代弟拜上梁国皇帝。梁、魏结盟是国事,弟以一己之身愿为梁帝所驱使。”侯景含糊其辞地客气道。
“自然,自然。”萧正德却大喜道,“若是有一日二弟到建康,兄能日日与二弟相守,便是一大乐事矣。”
侯景心里甚是得意,觉得所得足矣,没想到萧正德忽喜忽怒竟这么好欺瞒、操纵。
微雨并没有变成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止住了,就连多日不见的太阳也透过薄薄的云层露了出来。日光洒落,将连日里的阴霾驱散,深秋般的凋落情景一扫而空,让郁闷久了的心情也暂时地变开朗了。
车驾从秋信宫启程,一路又慢又稳出了宫禁,穿过邺城,一直到邺城城门口,好像时间过了好久好久,好像这一路长得永远望不到头。直到车驾停在城门外,魏帝元善见和溧阳公主萧氏两个人一直都是沉默不语,谁都没说话。
元善见坐在微有摇晃的车中只是极安静地看着萧琼琚。萧琼琚则侧车偏对车壁,仿佛在倾耳细听外面略有嘈杂的声音中有没有什么异常。
当牛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随着车子停稳元善见本已坐直的身子却有点不合节奏地略微摇晃了一下。他从失神中猛醒过来,问道,“殿下这就要去了吗?”好像他刚刚意识到分别就在眼前。
萧琼琚虽然对这个年轻的魏帝没有什么太深的了解,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但也怜他孤身一人在深宫中被权臣操控,凡事身不由己。如今一别,想必也是再不能相见了,便依礼回道,“归程有期,就此告辞,陛下保重。”
“殿下走了……孤也该立皇后了……是孤愧对殿下……”元善见尚还能自恃,只是深深的愁怅不可能也不必在此时隐藏得让人毫无察觉。“殿下去后也该未早做筹谋,否则事易时移,若到了身不由己时难免被牵连。”
萧琼琚也明白她心事终成泡影,只是觉得魏帝语中悲切太深,这让她心头蒙上了非常不祥的阴影。只是原想着自己祖父、父亲是梁国的皇帝和太子,国祚又安定,不似北朝权臣迭起,帝裔被屠已是屡见不鲜。便勉强笑道,“大丞相和大将军恭谨事君,必是不忘前事。”可是只说这一句又觉得这话不合适,便不再说了。
倒是元善见笑道,“是孤多言。只想到从前孤也只是清河王世子,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困在这深宫中遭此穷途,做这个任人摆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