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热切的期盼中,公粮终于送完了。生产队也开始分粮食了。
今年分粮食,周红香没有回来。她在工地拉砖的工作全年无休,敢耽误一天就有可能被别人顶替,所以只能捎信儿回来让周家人帮她争粮食。
二道坎大队第七生产队今年是个丰收年,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全队社员也能分到不少。
老队长披着他那件老羊皮棉袄。满脸喜气地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宣布,“上称!称粮食!”
高粱每人六十斤。玉米棒子每人一百斤,小米每人五十斤,大黄米每人三十斤,各色豆子每人三斤。再加上先前分的二十多斤麦子、八十斤地瓜和四十斤土豆。今年第七生产队每人分到了二百八十多斤粮食。当然,地瓜和土豆不能当实实在在的粮食吃,可那也是能占肚子的东西呀,就是一百斤玉米棒子搓下来的玉米粒不足五十斤,可是大多数人家还是直接连棒子都粉碎了吃掉的。
分完粮食,全队的人都喜气洋洋,几个老人满足得直叹气,明年春夏再配上点野菜和园子里的菜。一年都挨不着饿了!
队里劳力少孩子多挣的工分不够扣粮食款的人家和体弱、生病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家也都足量地领到了粮食,老队长说了。不够就先欠着,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让他们再还。
当然,老队长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温和。第七生产队的一个地主、两个富农、一个反革命的粮食都被他扣掉了一半,*主席都说了“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这些人都是阶级敌人,给他们粮食就不错了,还想吃饱?哪有让敌人吃饱的?那不是敌我不分了吗?
*主席还说了,“阶级斗争得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分粮食这么大的事更得讲了。
所以,分完粮食,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又开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斗争大会,村里的地主刘老蔫、富农林大和林二、反革命吴宝祥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子被赶到前面,低着头挨批斗。
先是老队长带着喊一顿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打倒恶霸地主!”
“打到反革命坏分子!”
“打倒地主!消灭剥削!”
……
然后让挨批斗的几个人就挨个交代自己的问题。
地主刘老蔫家解放前有十亩地,按理说不应该被定为地主,最多也就是个富农。可是七队四百多口人,按人口比例是必须有一个地主名额的,所以家里土地最多的刘老蔫就被定为地主分子了。
刘老蔫人如其名,一辈子蔫巴巴就知道干活,解放前,他省吃俭用对自己抠到了极致,甚至有人传他家的孩子五岁前都是不给穿裤子的,就是为了省布。
让刘老蔫交代问题,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只反复念叨着“我有罪,我要好好改造。”
二蹦子徐二赖子跳着脚冲上来,脱下他那双塌帮露棉花的破棉鞋,拿着鞋底子就狠狠地抽了刘老蔫的脑袋两下,“让你剥削贫下中农!你这个地主老财大恶霸!”
排在刘老蔫后面的富农林大、林二两兄弟吓得腰弯得更低了,头几乎碰到了弯曲的膝盖。
林大和林二都不过二十多一点,他们被定为富农时更小。他们的爹老林头一辈子没有地,给人拉了一辈子脚,攒下的钱都给儿子买地了,就想让两个儿子不用像他一样寒冬酷暑地在外面跑。
地刚买回来两三年,就解放了,然后老林头就被定为富农,六亩地也被没收了。老林头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留下林大、林二接着戴他爹的富农帽子。
至于反革命分子吴宝祥,解放前他一个儿子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壮丁,以后就音信皆无。后来给大家定成分,一个反革命的帽子没人戴,大家就想起了他儿子,“老子反动儿混蛋”,那反过来,儿子是做了国民党,老子也一定不是好东西,吴宝祥的反革命帽子就这样带上了。
交代完问题,几个贫下中农代表又上来现身说法一番。带着大家又喊了几句口号,一场简单的批斗会才算结束。
今天分粮食周老太太没有到场,家里的周红英越来越不好伺候。她完全撒不开手,只能反复嘱咐几个儿子,一定得给周红香争取到粮食。可是整个分粮食的过程中,周家没人提周红香一句,连被周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周春发都没为周红香说一句话。
周家人都看得清楚,老队长韩老倔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分麦子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清楚了。不劳动就没有粮食,现在说什么老队长都不会答应的。
大家都知道回去周老太太准得闹腾,可这也比在队里丢脸强啊。特别是周春发。把大队会计的面子看得比天大,怎么会为了这种没有结果的事伤了自己的面子。
果然,回到周家,周老太太一看竟然没有周红香的粮食。好一顿闹腾。硬是逼着几个儿子去队里给周红香讨要。可是无论她怎么折腾,周家众人都沉默以对。周老太太闹到最后也只能消停了,她还有一个重病的老闺女需要照顾,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而且,最主要的,周老太太看得很明白,这件事不是周家内部能解决的,一关系到外面的世界或者外面的人。周老太太就先在心里害怕了,闹腾得也显得底气不足。最后只能放弃。
不闹腾了,周老太太马上吩咐家里得几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