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元修像旁观看热闹似地看着秃突佳进了东堂,一直走到他面前。他几乎要直接就走到他的御座前了,这是失仪。
秃突佳这才停下脚步不太熟练地向着天子大礼参拜。口称:“柔然可汗、朔方郡公阿那瑰世子秃突佳拜见主上。”
拜完了、说完了,秃突佳立刻便站起来,并且抬头仰视着上面高坐的皇帝元修。宇文泰站在一侧什么也没说,也是冷眼旁观,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帝元修身上。而皇帝元修的反映却很有趣。
“你过来,到孤面前来。”元修对着秃突佳做了个手势。
这时东堂的大殿里也点了灯,并且天色不那么黑暗了,所以一切都能看得清楚。
秃突佳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让我过来我有什么不敢的?立刻便提步走上来。他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几乎衣履相接。因为距离太近了,元修反要抬头仰视他,非常别扭,于是索性也站起身来。
秃突佳见元修一站起来身量比自己还高大,健硕雄浑颇有武人之风,心里一下子便敬服了。正好有灯光映在他面颊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位大魏天子长得英气勃勃,脱口便叹道,“果然是天子,真天神也。”
宇文泰还是没动,只站在原地,在灯影的昏暗中瞧着皇帝元修。
元修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甚至转过身去又笑了一会儿。
秃突佳和宇文泰都看着他。秃突佳是完全不明白天子为什么会笑,宇文泰则心如明镜表面只做不知,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元修笑罢了又转过身来,听秃突佳这么口无遮拦,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痛快了不少,他倒是有点喜欢这个懵懂少年。瞧他长得也眉重眼大,眼窝陷入,鼻矗唇丰,完全不是中原人的长像,心里也觉得有点好奇。一边笑问道,“你到长安谒见,千里迢迢,必定是有什么事要见孤?”他不相信这个浑小子的使命就是为了代父亲朔方郡公谒见他,以表明柔然的态度这么简单。
听皇帝这一问,秃突佳立刻便大声回奏道,“朔方郡公贺天子迁都之喜,汗父主持巫师大祭求告万物之神佑护大魏社稷,特命臣秃突佳谒见以表效忠主上之心。”秃突佳声音朗朗,几乎绕梁不绝,汉语说得极其流利,一听就是这些话在心里背诵过很多次了。“柔然数次受大魏先帝之恩才得已保全至今,朔方郡公愿率柔然部保北境之安定,扶天子保社稷永为大魏之臣。”
虽然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而且什么“汗父”这样的词听起来又不太顺耳,毕竟阿那瑰的可汗是自称的,不是****上国封赠的,但是秃突佳把意思表达得还是挺明白的,柔然愿意向大魏称臣,并且是向都城长安的大魏天子元修称臣,这一点在如今非常重要。只有南北安定,并愿施以援手,才有可能灭了洛阳的另一个元魏。
谁知道元修还没说话,秃突佳又接着放大声音朗朗奏道,“柔然愿意与大魏结为至亲,臣特为送公主入长安嫁给主上。听说主上尚缺中宫皇后,不正是天意如此?”
这下秃突佳的话可大大地出了元修的预料之外。且不说语气中那一丝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就算真是柔然愿嫁公主,也要大魏天子肯娶,哪儿有事先不知晓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送来的?
元修不理会秃突佳,盯上宇文泰。
宇文泰不等皇帝发问便上前一步坦然禀奏道,“和亲是有利社稷之事,世子说的不错,请主上迎娶柔然公主为皇后,以示天子对柔然之恩德。”
秃突佳仿佛什么都不明白似的看着就站在他不足盈尺之处的皇帝元修。
元修却没说话,提步便走,他从宇文泰身边擦身而过,这时宇文泰方才恍然明白,他是向大殿门口走去的。
“主上!”宇文泰脱口喝道。
元修闻声停步却不回身,淡淡问道,“是大丞相要迎娶柔然公主?倘若孤没记错,大丞相尚是大魏的驸马都尉,孤以长姊长公主妻之,大丞相是要休妻再娶?”元修似乎是真的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此等事孤听不下去。”
“臣有妻有子不假,但是主上既无妻更无子。”宇文泰声如金石地道。
“大丞相又错了,孤也有妻有子,只是妻离子丧……”元修说着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宇文泰,似乎宇文泰就是他妻离子丧的罪魁祸首。
这时忽听外面一声巨响,元修的话被打断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昭仪娘子!殿下!”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元修蹙了眉。
“孤已经决意立左昭仪为后,至于柔然的公主,既然大丞相说是为了社稷,便请大丞相娶了吧。”元修不再犹豫大步便向外面走去,他急着赶去清辉殿,心里惦记得很。
“主上!”谁知道这次还没等宇文泰说话,秃突佳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来,竟然拉住了元修的大袖。
元修不得不停步回身,冷冷道,“世子你竟如此失仪!”
秃突佳毫不示弱地大声道,“柔然的公主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朔方郡公以亲生女儿献于陛下足以表赤诚之心,陛下竟然如此嫌弃,竟然不肯迎娶,柔然的颜面何存?既成笑柄我何以在长安立足?臣只问陛下一句话,陛下娶还是不娶?”秃突佳语气极不客气。
元修怒道,“孤本以为你是无心之人,原来又是孤看错了。”
“世子失仪,应向主上谢罪!”宇文泰生怕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同时也觉得秃突佳太过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