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阴寒气渐渐泛上来。邺城的冬天夜晚一样冷得难耐。高澄睡不着,一个人步出堂外,就地坐在了堂下的石阶上。天幕本是漆黑,但却极为清澈,繁星灿烂,仰首皆一一可见。众星捧月,月挂天边,孤寒之中又好像没有一颗星星与它亲近。
高澄穿着就寝时薄衣,披着锦面狐裘,丝毫不惧冷,正坐在屋前石阶上仰首观星,头发如乌云般披散,直垂至腰下。值夜的婢仆原本见郎主深夜不眠便赶来服侍,但都被高澄斥退,唯有零星一两个还留在院子角落的暗影中陪侍,以便郎主随时召唤。
邺城府第里的奴婢有些是大丞相府里原本的旧人,但更多的都是新入府,没见过郎主。可是谁又能不知道极年轻、貌美丽而才识卓著的世子呢?只是听说过和见过完全不同,不见面根本想不到世子美得如同倾国倾城的女子。院子角落里的奴婢目不转睛地盯着席地而坐的世子,真是颜面如玉。只是他这么静静地坐在这里更像个气质儒雅的年轻书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他如何在沙场上骁勇而战,在庙堂上威慑百官。
“世子!世子!”忽然外面传来呼喊声。
不知晓的奴婢急忙向院门口走去,准备看看情况,拦住这胆大的擅闯者。
高澄却仍坐着未动,口中骂出一句,“竖子,专坏吾兴致。”
这时院门被大力推开,崔季舒已经闯了进来。
“汝夜半不眠,闯到我府里来做什么?”高澄喝问道。
崔季舒一眼看到高澄裹着狐裘席地坐在阶下,三步两步冲上来坐在高澄一侧,挥挥手把跟上来的奴婢赶了下去。高澄一言不发地侧脸瞧着他,崔季舒匀了匀气息,也看着高澄。
“你郎主让你搅得日夜不得安宁,汝自己不肯睡,还要扰我吗?”高澄倒还能忍得住气。
“怎么,郎主今夜不出去吗?”崔季舒倒惊讶了,看着高澄。
“你……”高澄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郎主白日里见了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叔正想着必是怕人多眼杂,趁夜色才好见面。”崔季舒指的自然是羊舜华。
“不见。”高澄斩钉截铁地道。扪心自问,不是不想,是不能。他不是从前那个一味任性的世子了。更何况明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郎主自己深夜睡不着,怪到叔正头上来。”崔季舒嘟囔了一句。
高澄似被他说中了心事,没回答。
“你既是黄门侍郎,便多留意宫里的事。眼下新帝继统,又正是伤了元气的时候,不可不事事小心。”高澄吩咐道,“我跟前的事,既然任了季伦开府咨议,便交于他就是了。还有长猷,汝等各司其位才谈得到陈力就列。”高澄想着又吩咐道,“侯景回来长猷自会多留意,你少与侯景交往,眼下不得不倚重他,你也需忍着些。”
高澄站起身往堂内走去,忽然又停步回身道,“高慎的事我心里自有处置,你和季伦且别急。”
崔季舒觉得世子真是不似从前那样玩心颇重,也许大丞相这一废一立真是藏着大文章。
看着高澄往里面走的背影,崔季舒忽然问道,“郎主就不曾想她吗?”
“想也无益,不如从此丢开……”声音渐渐远去。
崔季舒忽然觉得头顶微风吹动,抬头看什么也没有,再低头时高澄已经不见了。
新帝元善见,原是清河王元亶的世子,算起来也是孝文帝一支的嫡孙。其实新皇帝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大丞相的嫡长子、渤海王世子高澄。他和高澄是郎舅之亲,高澄的世子妃冯翊公主元仲华正是新帝元善见的妹妹。但是元善见继统后正式的谒见这是第一次。
谒见是在宫城后的苑囿中。
邺城终于下了初冬第一场雪,雪后的天气骤然变冷。但是这一日的早上日光明丽,天空蔚蓝,苑中雪光霁霁,是特别晴朗的好天气。眼望处一片银白,铺地及天的白雪把苍翠的常绿树木以及那些早就落了叶子只剩干枝的季节性树木都装典了一番。苑中亭榭轩馆也都将原本金碧辉煌的锋芒隐藏了下去,整个苑囿如同琼玉般的神仙世界。
高澄身着官服跟在父亲大丞相高欢身后走来,远远就看到了在湖边空旷的雪地上有一个华服少年,他手里正挽着一张弓向天上观望,身后跟着几个内侍都俯首内敛极恭敬的样子。
走到近前,大丞相高欢朗声道,“陛下,臣高欢携世子高澄觐见。”语气里满是谦恭。
原本雪下得就大,地上厚厚一层,雪停之后过了几个时辰,只怕地上那厚厚一层雪里已经结冰,又冷又硬的地上高欢长跪不起,仪容平和而恭顺,完全就是一个忠君、忠社稷的谦恭之臣。高澄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也紧跟着在父亲身侧行跪拜大礼,朗声道,“臣渤海王世子,侍中高澄觐见皇帝陛下。”说罢叩头伏地。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清脆而略有稚气的声音,“大丞相快快请起,高侍中也不必拘礼。”这声音和气悦耳,显然也是因为之前几个月和大丞相高欢相处融洽,并没有矛盾的缘故。
高澄跟着父亲抬头起身,这下将新帝也是他的妻兄元善见看了个清清楚楚。以前他是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更没有仔细地看过他。
新帝元善见极年轻,年纪比高澄还要小,看起来不像是个皇帝,像是个还未长成的男孩。比起少年老成、成熟练达的高澄来完全不同,显得毫无心机,不谙世事。稀里糊涂做了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