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贾雨村愤愤然登车远去,孙绍宗一赌气,干脆也懒得回家换马甲了,就穿着这一身骚黄亮红骑在马上招摇过市,直奔大兴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两个值班的衙役还以为是来了哪位皇室宗亲,战战兢兢的就要上前大礼参拜。
孙绍宗甩蹬下马,通名报姓道:“本官是顺天府的刑名通判,眼下有桩案子想和贵县王县尊面谈,劳烦哪位去帮我通禀一声。”
那两个衙役一听原来是府衙的‘神断孙通判’,更是不敢怠慢,立刻分出一人飞奔进去禀报。
不多时,就见那中门左右一分,七八个官吏鱼贯而出,为首一人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满脸的皱纹堆砌。
孙绍宗一见这人的相貌,心下便先添了几分不喜——那大兴县令王谦他虽然没见过,可也知道对方是个年轻有为的fēng_liú才子,哪里会是这等乡下老农模样?
虽说大兴县令亦是正六品,但孙绍宗好歹算是府衙的上官,如今又是兴师问罪来的,那王谦不亲自来迎,实在是于理不合!
此时就见那‘老农’官儿快步下了台阶,在孙绍宗面前一躬到底,诚惶诚恐的道:“下官大兴县县丞沈澹,见过通判大人。”
王谦派这沈澹出面,莫非是想让这老头做替罪羊?
要真是如此,这厮可太不要脸了!
身为父母官,先是滥用酷刑屈打成招,事到临头又做了缩头乌龟——也不知那甄家怎么就挑了他做女婿?
孙绍宗这般想着,对面前的老县丞倒多了几分同情,亲自上前将他扶起,和煦的问道:“沈大人不必多礼,却不知你家县尊何在?”
“这个……”
那沈澹支吾半响,才讪讪道:“王大人因为家中老母病重,八日前便告假离京了。”
八日前就告假离京了?
如今是二月初五,那王谦岂不是正月二十八走的?
这么说来……
孙绍宗顿时把脸一沉,厉声道:“这么说来,那碎尸案是你主审的?”
沈澹刚直起来的腰板,顿时又来了个对折,缩着脖子夹着肩膀,筛糠似的乱抖:“正……正正正是下官主审,下官惶恐,实不知此案出了什么纰漏,还请大人明示。”
啧~
看他五十几岁才混了个七品县丞,就知道丫是个没后台的,与之相比,孙绍宗倒成了正儿八经的官二代。
原本是想怒怼权贵来着,结果自己反倒成了仗势欺人的权贵,孙绍宗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郁闷了——要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刚才还跟贾雨村吵个什么劲儿啊?
不过既然王谦不在,这事儿倒也简单了。
孙绍宗一甩那明黄色的袖子,摆出上官的嘴脸呵斥道:“出了什么纰漏,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真是荒唐至极!走吧,带我去看看此案的一应人证物证,我再告诉你究竟出了什么纰漏!”
这沈县丞上午接到名帖,本就惶惶不已,如今又见孙绍宗这一身‘斗牛服’,便连骨头都已经软的不成样子了,那敢违拗了他的意思?
忙吩咐左右去传人证物证,然后亲自引路,将孙绍宗带到了县衙内堂之中。
这内堂一般多作为预审之用,以便堂官们提前熟悉案情,免得到了公堂之上出什么笑话——按规矩,孙绍宗仍旧不能在此升堂问案,因此名义上还是要以沈澹为主。
所以孙绍宗进门之后,便直接坐到了左首的书吏席上。
可沈澹见他坐在了下首,又哪敢占据公案后面的主审之位?
忙也凑到了书吏席左侧,可怜巴巴的躬身侍立。
过不多时,便见外面匆匆走进三人,左右分别是胡氏和一名膀大腰圆的老汉,为首那人却是刑名检校周达。
周达进门之后,立刻上前禀报道:“大人,那周良伤势严重,如今尚在诊治当中,实在妄动不得。”
一听这话,那胡氏便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孙绍宗却不搭话,只一扬下巴,示意周达站到了自己身后,便又静静等着呈上物证。
谁知等了半天,就只见一名书吏小心翼翼捧来了卷宗,以及两张黏着血迹的油纸,便再无下文了。
孙绍宗的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转头瞪着沈澹喝问道:“难道就只有这一桩证物不成?还有,死者的尸首呢?尸首何在?!”
那沈澹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忙又把腰躬的虾米仿佛,脖子缩的乌龟一般,颤声道:“回……回禀大人,那尸首放在县衙实在是有碍观瞻,因此……因此下官便让人送去了义庄暂存。”
眼见孙绍宗就要发飙,他忙又指着那卷宗道:“大人,卷宗里有仵作验尸的公文,上面记载的颇为详尽,其实不看尸体也……”
不等他说完,孙绍宗便冷笑道:“如果一切以仵作的验尸公文为准,还要你这个主审官何用——也罢,尸体的事情我且不与你计较,可其它证物又在何处?”
沈澹摸了把额头的冷汗,讪讪道:“回禀大人,此案……此案只有这油纸包为证,并未发现其它证物。”
“哈……哈哈哈……好一个油纸包为证!好一个并未发现其它证物!”孙绍宗被他气的直发笑,咬牙道:“我且问你,除了人头之外,那尸体其余部分是在何处发现的?”
“是……是从胡屠户家后墙外的荒地里挖出来的。”
“那我再问你,眼下天寒地冻,那胡屠户又如何能挖开一个足够埋藏尸体的大坑?难道他长了一双穿山甲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