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的几个丫鬟像是被她的哭声吵醒,匆忙披了衣服往这边赶来。拾香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其他三个则是捡的捡地上瓷片,抹地板的抹地板。奶娘也穿着衣服急急慌慌赶来了,骂道:“你们这些不省事的小蹄子,睡得死猪一样,难道是个死人么!”然后,便一边怨怪一边怜惜道:“小姐,不是我这个做老妈妈的说你,床柱子系着的那铃铛就是为了小姐方便,你只要拉一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会马上赶过来。还有,姑爷早就吩咐了,要我们时不时陪着小姐身边不离左右,偏偏地,你又要将我们赶到外间去睡,哎,小姐,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受吗?”
“嘘,奶娘,”拾香没好气啐道:“你这个老妈妈,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念叨了,没见小姐已经哭成这样了……”拾香慢慢将明珠扶自床榻坐下。
明珠一动不动坐在床沿边上,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几个人像是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得退下。里间的帘子在她们行走间叮当脆响,声音细细,一阵清冷一阵。明珠披散着头发,仍旧赤着双足,木偶似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行走、踱步摸。眼角上的泪水未干,她吸了口气,使劲地擦了擦,然而,那眼泪仍旧像泉眼似地,越擦越多。
一个人,为什么能绝望到这步田地呢?为什么吃喝拉撒、甚至想自己倒口水喝,都弄得像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打仗似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自己今天仍旧置身在那火场,那么,在面对抛弃自己的那个男人时候,她一定要想也不想逃出去,自己救自己,而不是傻站在那里,干瞪着两眼在滚滚的浓烟里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走远。就为了这么一个不值得男人,她把自己一生的光明快乐都给毁了。
为了这样的男人……
“明珠。”
一个人默默地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正是那个男人。
明珠没有回头,也没有吱声,现在,这样的声音,听久了也会想吐。
“我想,与其都这么痛苦,不如我们就此和离吧。为夫……我……成全你。”
明珠一愣,盛夏的夜晚实在安静极了,有蛐蛐躲在墙根,正在悄声鸣唱。
明珠仍旧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男人慢慢地走至明珠面前,掰过她双肩,看着她,明珠虽看不见他表情,但可以从语气嗓音里听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压抑以及悲凉:“我娶你过门,并不是内疚、自责或者其他的什么借口理由,我娶你过门,而是真心真意想呵护照顾你一辈子,希望你能在我的庇护下快快乐乐,即使——”一顿,终究没说下去:“明珠,我有些苦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除非有一天我能真正泰然地向你坦白,否则的话——明珠,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在关一只时时想飞的笼鸟,本想精心地喂养它,照料它,谁知道,我的照料喂养只能变成一剂剂毒/药,那么,既然如此……”
“我恨你。”明珠打断他的话。
男人沉默着,没有出声。
“你知道吗?我每一次在你面前演戏都演得想吐,你的每一次亲吻、拥抱都让我恶心得想吐。”
明珠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即便没有任何的打击力度,然而,这句话不说,只会让她胸口的那块东西把她堵死在这个地方。虽然她知道,现在说这话有可能在对方眼里听来多么可笑。
男人依旧沉默着,窗风掀开桌上的帷幔,就这样沉默半晌,终于,他才轻轻地开了口:“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
明珠仰起脸,又想笑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哈,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可恶至极。他什么都知道,你做什么他都知道;你做什么,都在他的预料掌控之中。你要演戏,好啊,他也不温不火来陪你演,哎……明珠长长、长长深吁了口气,因为她不知道,一个男人讨人厌起来,竟会到这种至极的地步。
“明珠,我给你自由,从今天起,你想留在这里也好,想回娘家也好,为夫给你自由。”
“既然你这么痛苦,这么不快乐,那么,为夫愿意成全你。这样,也算是给你、给我一种的机会好么?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是这么痛苦,或者你找到了你想要的幸福,寻到了可靠的终身,又或者,有那么一个良人比我还要千倍万倍地疼爱你,宠爱你,能让你快乐、幸福,那么明珠,只要你开个口,只要你说一句你仍旧死也要恨我,为夫随时都会答应你、成全你,并且祝福你。”
说着,男人默默地转过身去,打开了厢门,负手走了出去。
月光依旧昏昏蒙蒙地落在新糊的茜纱窗上,明珠捧起脸,仰着头,就在男人走出房门的一刹那间,她咧着嘴,龇着牙,发出一阵从未有过的疯狂大笑。
和离,自由……
她,自由了!
“少爷,你真的决定就这么让少奶奶……?”
屋外,听差荣贵小心翼翼走上前,事实上,少爷对少奶奶的感情,他大概也能猜出八、九。
齐瑜闭着眼揉了揉双颊太阳穴,因为最近酒喝得嫌多,那里还有些隐隐作疼。荣贵赶紧又上前一步,“少爷……”
齐瑜这才放下手来,仰头看看天上月色,又斜目淡淡乜了荣贵一眼,然后,才面无表情,竖竖衣领:“你觉得呢?”说着,负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