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余某便直言不讳了。”见陈瀚应下,他便站起身来”将军也当看出来了,余某身无大才,于此白马关,一任便是十余年,未建寸功,亦不得重用,然在下虽无鲲鹏之志,也非勇毅之士,却也看得出关外战事四起,日夜自危。今借将军宽广颜面,自知不才,不敢妄图高位,只求一偏安之隅,安身立命,成家传嗣。”
“安生立命,人之本心。”陈瀚笑了笑“人之常情,不知贵府笔墨于何处,本府即刻修书一封,将军择日差人送于大帅案上便是。”
“不急一时,不急一时,有将军一言便足矣。文书之事,待将军归来洗尘之时再说,也不为晚也。”余都统紧绷着的肩背松了下来,他指了指院外“都统府据此不过咫尺,取酒的军士将军还有要务,余某便不再叨扰。望将军归来之日,莫忘于大帅帐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一定。”陈瀚持剑一礼,便兀自大步离去,行至门外之时,便见一员军卒捧着一个精致的酒坛,毕恭毕敬的低头一礼,将酒坛奉上,尊了一声“将军。”
陈瀚不由感叹冷暖素情。
关山依旧,昔日老父身负棺椁艰行百里,长跪于关前苦苦哀求,恸哭之声犹在耳畔,昔日世人冷眼嘲笑历历在目,恍若昨日。而今,却又成了这般殷切相待……
“将军……”那军士见他毫无取酒之意,有些踌躇“将军若有安排,只管言于属下便是。”
“奥。无事,不过观尔面向,记起一位故人。”他抬手从军士手中提过酒坛,微微颔首致意“辛苦了。”
月光尚算清明,映一地银芒。
虽是深夜,没入幽径苍柏,也到隐隐可见一座孤冢。
往前迈上几步,便看得出,这座孤冢将将才为人打理过,冢边荒草为人割除一空,连一片雪花也不曾留下。石碑虽是有些年头了,裂开了几条细缝,爬上了几片苔藓,却也不见灰尘,擦拭得很干净。碑前供奉着两个与这一切极不相衬的,崭新的瓷盘,将将出炉的糕饼,在风雪中腾起思思热气。
在几句话的功夫内,便打理成这般模样,想来,余都统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可陈瀚却并未在意这一出拙劣的戏码,他的双眼在看到那块石碑时,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莫名的两膝一软,他跪倒在地,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世多愁,自在几人能够。”他依稀的记得,这是祖父弥留之时说与他听的。
然而昔日的懵懂少年,却无法明了,这一句,究竟是何用意。他只记得,老父听了这一句后,便抹去了满脸的悲切,把腰挺直了些,自己却看着老父的神情,莫名的声泪俱下。
身为史官,以实载册,死谏直言,莫不是本分?
武将死战,文臣死谏,莫不是国之大幸!
可为何……为何要至此般田地,明明只是秉公行事,明明只是仗义之言,为何一个宁负此生不负千秋的忠节直士,却要洒尽这一腔热血……贬谪千里,客死他乡……忠良……何辜……
也说不出是未将多年明了些事礼,亦或是入士多年填了些糊涂,他逐渐明白了,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
而后,虽是时时记起,却也无泪可流了,期间心酸苦痛,也不过就是一句,人世多愁。
扶地站了起来,抹了抹眼角,解开坛封灌了一口“也好。”
坛微倾,纯酿洒“凤雏为伴,武侯为邻,安此一隅,一眼天下。糊涂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