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莺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好看些,不至于伤了大姑奶奶的脸面,将事做得尽善尽美些,便听到冯娴先开口了。
雪莲早拿着镯子去了当铺,她便朝雪芳吩咐道:“去将纯儿叫醒,跟李姨娘相处相处,也没多少时候在一处了。”
“小孩子正是觉多的时候呢,莫要叫了,妾身这就要告辞了。”绿莺连忙拦着。
冯娴也不坚持,嘿嘿一笑,朝她颇有些不客气道:“哎,你给留下个东西,当给我们纯儿做个念想,如何呀?”
绿莺腼腆一笑,心内释怀,不用自个儿开口倒是便宜。
从袖口将两根琉璃头的金簪抽出,递给冯娴:“呶,早就备下了。”
绿莺晓得她有难处,身份使然,不方便问,便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左右她只打算走时拿些银票,器物首饰是一律不会带的,冯家的东西,给了大姑奶奶也是合适的。
她这么干脆这么大方,瞧着还似是一开始就给自个儿带礼来的,冯娴便有些不自在。本来自个儿这番理直气壮,是打量她会推脱的。可谁知这李氏还是个如此大方宽厚的,跟傻子似的。
撇撇嘴,将簪子一把抢过来,她面上强作蛮横道:“算你识相!”
垂下头,摸着那温润的金簪,在这萧瑟的秋日中,硬邦邦的簪子却一点也不冰,她晓得,那是因着李氏一直捂在腕子里。
二人再未曾言语,一室静谧。
未几,冯娴飞快地扫了绿莺一眼,红着脸垂下头,有些别扭地开口道:“就快走了,你、你也莫要总是傻兮兮的,也不是散财童子,将来可别总是这般大方赏下人东西,省的有一日你在我爹那里失宠了,没银子日子可不好过。”
雪芳一急,奶奶怎么这么说话啊,匆忙间望向李姨娘,却见那娇娇圆圆的美人儿只是温温柔柔一笑,那笑意竟比方才还明媚了些,让她好生瞧不懂。
绿莺不知为何,见到这爱起刺炸毛的大姑奶奶,心内就觉得暖暖的,除了菱儿秋云春巧几个自己人,在这偌大的冯府,抛开冯元不说,也只有冯娴是从没打算害她,反而帮她不少的人。
她认真望着这大姑奶奶,桃李年华的小妇人,面上还未生褶皱,可眼内却细细碎碎缀满了哀愁。
忖了忖,她意味深长道:“日子不论再是如何,也要朝前看,总会好的。乌云还能挪窝呢,暴雨还能停呢,再是崎岖的路多踩一踩也就顺了,一切都会好的。”
冯娴一滞,怔怔地抬眼望向绿莺,见那双圆圆的眸子清澈澈的单纯,却又仿佛能洞察她的一切,此时正泛着鼓励的光。
她局促地抓了抓手中簪子,也紧紧怔了一瞬,便扬高脖颈,她冯娴不须要人同情!
挺直肩膀,她高声道:“那是当然,我冯娴,过得日子可是裹着金边儿的。”
将绿莺送出月亮门,冯娴憋了半晌,终于在绿莺要转身之际,吭哧出一句:“你要多保重啊。”
努了努嘴,又朝她挥了挥那两根簪子,别别扭扭说道:“多、多谢你啊。”
怔怔望着那远去扶肚的身影,冯娴想着,这是她头一回对这个小姨娘起身相送,也是最后一回了罢。
“二姐姐。”
正呆立着,身后传来声响。冯璇从树丛后走出,轻轻将她一唤。
冯娴一愣,瞅了瞅她,有瞅了瞅树后,见只她一人,滞留在此,便奇问:“妹妹怎么还没走?”
从头上撤下来一支步摇,冯璇往她手里塞:“姐姐快收着,妹妹知道你定是有了难处,改明儿将那簪子还了李姨娘罢,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方才便想给她送簪子,好不容易将两个妹妹哄走,孰料李姨娘却留在了最后,她只能送回妹妹后折返,又阴差阳错下在屋外听了回壁角。
冯娴正愣了须臾,便猛地一摇头:“妹妹快收回去,我不要你的,大房二房早已分家,无功不受禄。”
见她推辞不受,冯璇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劝道:“你跟我见外干甚么,你能收李姨娘的,为何不收我的呢,难道我比李姨娘跟你还远?”
这激将法不管用,冯娴点头:“没错,我跟她是一家人,我能收这府里任何一人的,便是个门房都好,却不能收旁人家的东西。我是骄横跋扈,但却不是要饭的。”
替冯璇掖了掖颈下毛领,冯娴温声哄她道:“妹妹快家去罢,莫要在这吃风了,回头得了风寒可是遭罪。”
往屋门走去,雪芳替她打着帘子,冯璇望着那萧索的背影,一跺脚,瘪瘪嘴朝她哭喊道:“二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心里真的快活么,你为何会变成这样,那个从前的你呢?从前那个机智、活泼的你呢,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我的二姐姐去哪里了?”
冯娴未回头,滞涩着声回道:“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笑我丑人多作怪,可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问我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又该去问谁,只愿来世莫要再生做女子,否则只能万事哀。”
事已至此,冯璇无奈返家。
而绿莺正被秋云搀扶,一步一步往玲珑院走着,心内反复波折,与大姑奶奶冯娴,经了这几月的相处,她忽地对自个儿前半生的想法生出了些许质疑。
从前她总在自怨自艾自个儿出身贫苦,见到那些大家闺秀,便忍不住艳羡起来。若是她也出生在那样的人家,便不会流落到刘家,更不会进到冯家,甚至如今还要挺着大肚日夜筹谋。想说的要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