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见到外祖父霍太傅时,老人家说过的话,秦愈心里便如刀割。

他瞧着眼前这位端庄的贵妇,瞧着她脸上那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哀苦之色,一字字的道:“你知道父亲很听外祖父的话,只要你求了外祖父,又什么不能转圜?母亲……真正想让姐姐嫁入宁远候府的人,是你吧?”

“胡说!”秦夫人厉声喝止,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我求过你外祖父,他也无能为力。”

“是吗?”秦愈进逼向前,“我今日出来后特意去求见了外祖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霍太傅说秦夫人根本不曾求他解救秦霓,相反的,在他质问秦霓在天灵观的事情时,秦夫人只是落泪后悔,只求霍太傅能在宁远候府用些力气,好早日定下婚事。

秦夫人怎么都没想到秦愈竟然会去拜访霍太傅,探问这件事情,更没有想到霍太傅竟然会如实相告。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退了两步,靠在后头的花梨木束腰方桌上。

她想开口解释,可是还能怎样解释呢?

让秦霓嫁进宁远候府的主意虽是秦雄定的,却是由她先提出来的。固然舍不得叫女儿陷入这样的境地,然而宁远候府如果真的与昭明太子有关联,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旦细想那后面的事情,就会叫秦夫人忍不住惧怕颤栗,那是比失去女儿更加可怕的威胁。

换了谁去宁远候府打探消息秦霓都不会放心,只有秦霓。只要让她嫁进了宁远候府,两家便是姻亲,少不得往来,届时再要隐秘得打探消息,就能方便许多,秦雄与她心头的那重重忧云,才能够散去。

可这些能跟儿子说吗?

秦夫人反手撑着桌面,一字未语。

秦愈将她看了半天,看见她脸上的凄哀一闪而过,然后转为平静。喉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却又有一团火困在胸腔,像是要挤破腔子爆发出来,他忽然转身,发足狂奔出门。

外头太阳已经西斜,苍白的挂在那里,没有半点热度。他瞧着独步园中堆叠的山石、彩绘的屋宇,心里简直想笑——

什么二品大员之子,什么武状元府文曲星,人人都说他衔金含玉出生,是无双的福气。可是他护不住自己的姐姐,得不到心爱的姑娘,他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互相算计却无能为力,甚至还要违心的攀附权贵,以求仕途。

这难道就是他所求的?

秦愈一路疾奔出了独步园,漫无目的的穿行在街市之间,一时茫然,一时愤恨。

这一夜秦愈并没有回府,也没有回国子监中,只是冒着冬日的寒风坐在城外的小酒馆里,一杯杯辛辣的烈酒入喉,没有往日金樽玉杯中的绵软甘冽,却渐渐的勾起了藏在心底的豪气。

不想再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不想再违心的汲汲营营。他忽然想起了关于徐琰的那些传说,尊贵的皇子远赴漠北,在苦寒风沙里与士兵同吃同住,征伐昂扬。想起了那些沙场名将的故事,以草莽起身,却为家国建立功勋,威名永恒。

徐琰能做到的,他难道就做不到吗?

身负武艺,胸藏兵书,难道甘于在京城沉沦?

秦愈霍然起身,酒醉后泛红的脸庞中透出昂扬的斗志,他想要建功立业,不依靠父辈的功勋,不依靠攀附勾结,而是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一步步的,挣得属于自己的光荣!

京城中的一切皆可抛下,他甚至想即刻孤身远赴漠北,远离那一切阴暗桎梏。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想见一个人。

一个他始终藏在心里,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人。


状态提示:76.76
本章阅读结束,请阅读下一章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