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禾微怔了怔,向他拱手道:“池大人……”
话音未落,即被池良俊拽着往月台走,那里也积着厚厚的雪,毫无准备之下两只脚轻而易举陷落深底,松松软软又刺骨冰寒。
毕竟男女有别,池良俊将她拽入雪地后便立时点了几个侍女,令她们先将陆禾的大氅取下来,又拼命往她的官靴里塞雪团子。
陆禾心下了然,便也任由她们将自己往凄苦里折腾,遭一阵寒风一吹,鼻间一痒,便是一连好几个喷嚏。
“方才你在门外——可都听清了?”
陆禾点点头,却沉默不言。
池良俊瞧她这幅样子便来气,当下也没给好脸色,径直向她道:“若不是因着我心肠软,见不得我家殿下受委屈,更见不得我家殿下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郁郁寡欢,我却是懒得管这档子事儿的。你且进去,好话不说也就罢了,她只消看你几眼便是欢喜的,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三清上帝都保不住你!”
宜阳在屋里喝酒。
三四杯下去,仍然正襟危坐面色淡然。
五六杯下去,按捺不住起身竖耳聆听。
再饮了两杯压惊壮胆,不住踱步兜圈,一会儿寻了铜镜整理妆容,一会儿自妆奁中挑拣花钿凤钗,一会儿又绕回铜镜前捋捋发丝。
少顷,又摸到腰间的玉玦,搁在掌心里摩挲了一番。
四下阒然,静得可闻心跳如擂鼓,温润的质地光滑的触感,摸着玉玦却使宜阳渐渐镇静下来。
惊喜、惶错、慌乱、忐忑……林林总总因突如其来的陆禾而起的情愫冷却,褪淡,化作不愿触碰的一道旧疤,埋在心底。
此后,她又将玉玦小心翼翼地摘下,搁在案桌旁,若无其事地坐下,饮酒。
“殿下。”穿着缟素的陆禾走进屋内,向宜阳欠身施礼。
宜阳不作搭理,眼角余光间也未瞧见她似的,自顾自地喝闷酒,双颊不知是被地龙炭火熏烤的,还是酒液作祟,已然泛起不自然的酡红。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臣略有薄礼馈赠,粗浅卑陋,还望殿下海涵。”陆禾从怀里摸出只编得精密细致的草蛐蛐,双手呈上,瞥见桌案一角的玉玦,心内倏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鞠梦白离世,她当日只以为是宜阳报复自己所为,于是着实将宜阳恨到了十成,几欲将她狠狠掐死。没几日,池良俊便来与她一道为鞠梦白处理后事,时不时地说些来龙去脉个中隐情,令她知道鞠梦白之死并非宜阳所愿,实是她要人要得急,底下人传话时莫名其妙地变了口风,到了云州那百户长耳里便将那鞠梦白当做了犯人看待。话说是说了,可陆禾自然轻易不肯信,池良俊倒也不强求她,只命她今日前来赴宴探究一二,是非曲直总得有个分辨不是?
“我既是将人命视作儿戏之人,怎会在意你这破玩意儿?连这块玉玦一并拿走,你也走,莫要碍我的眼。”宜阳抓了玉玦,随手一扔,不可避免地视线触及陆禾。
屋内四角皆烧着上好的红罗炭,将周遭烘得暖融融的。
陆禾却在浑身发颤。
单薄的衣料挂着风霜,衣摆僵直浑如赘着冰棱子,脚下一滩融雪的水渍,官靴缎面上也晕湿一片晦暗阴影。捧着草蛐蛐的双手手背通红,略显僵硬,细嫩的脖颈之上是毫无血色的菱唇,脸颊亦是惨白森森。
宜阳不禁纤眉一蹙,喉间动了动,终是只字不发。
不过俄而间,又动摇了心思,面色冷淡声音也四平八稳:“来者既是客,为免大人又平白无故给我添个矜贵傲慢的罪名,不妨落座。”
待陆禾敛袍入座后,眼前的桌案上多了一只手炉,数寸之隔,暖气融融。
“为免陆大人冻出个好歹,不便为你敬爱尊贵的先生披麻戴孝,还请莫要推辞。”一壶陈酒饮尽,宜阳当真有些神智涣散了。
陆禾将草蛐蛐放在桌上,又将手炉搁在掌心里捂着,沉默片刻,才道:“殿下——也曾是我的学生。”
宜阳嗤笑一声:“学生?”她幽幽侧脸看她,“你只想做我的先生,可我不想只做你的学生。”
此话一出,陆禾耳背透出抹粉色,她局促不安地摸着手炉炉身的雕饰,赧然道:“殿下,我……我眼下并无心情爱之事……再者,七日后驸马既定,明年此时你便该出嫁了,你我本无缘……”
“你说你眼下并无心情爱之事,若你有朝一日复仇平反了呢?到那时你可愿与我同心永结?”
陆禾茫然一顿,面露为难之色,沉声道:“殿下,你待我好,我无以为报。此番误会于你,已使我心中愁肠九转,复仇平反之事九死一生,我不愿拖累于你。三公九卿达官勋贵总有适龄的少年公子可与殿下结下金玉良缘……”
“你只答愿,还是不愿。”拖累?她不在意,非但不在意,还甘心与她同富贵共生死。
宜阳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丝毫半点的眼波流转都不敢错过,生怕自己又读不懂她的心,听不懂她的腹诽。
陆禾默然,掌心里的手炉温热可感,渐渐捂暖了故施苦肉计的身子,也令她神智与心思更为清醒缜密,她轻轻看了宜阳一眼,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双真挚又温润的桃花眼里,四周无浮木可倚,却也无需担忧会否溺水而亡,水底是炽热的,汹涌的,惊骇的暗流,却也是温暖的,平和的,视死若生的温床。
陆禾垂下了头,眼神里满是黯然:“不愿。”
宜阳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