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一径,四野林深,晴光盖荫。
一只浑身漆黑环颈羽白的鸦儿自林中飞起,往西北方向扑翅而去。
鸦儿挥翅离去的阴影下,能看见一袭墨衣独立林中,云纹繁复古雅,长发如墨纶巾似雪,映着晴光,却触目生寒。
眼中难以诉尽的忧思沉绪化进眸底,氤氲成了一片深幽的水光。
他一字一句,极轻地喃道:“我于这人世,最为多余的东西,大抵就是这颗心吧。”
一言尽,晴光碎荫冷,野径再无声。
离此不远的青骢马车里,白衣的人左手掌心微微凝力,已然回复常色的掌心里寸长的银针慢慢被掌力逼出,片刻后歪倒于掌心内,平平常常地躺着。
叶绿叶取水回来,马车中的人盘腿而坐,双手垂于膝上,已在闭目调息。
除了面色雪白,双唇无色,已看不出先前的痛色。
叶绿叶自车内取出雪绢为她拭额,之后将水倒入杯中捂得温热,方端至女子面前。
端木孑仙伸右手取过,抿了一口,方慢慢饮尽。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毒堡。”叶绿叶取回杯盏放好,又弄了些水给一路钻在木榻下不肯出来的雪娃儿喝了。
端木孑仙点了点头,下一瞬雪娃儿颈毛一竖水喝到一半便又蹿回了坐榻底下。
端木孑仙听见墨然走回的步声,望着他来的方向,怔了怔神。
“大师伯请喝水。”不多时叶绿叶转身出马车,双手将水盏递予墨然。
墨然立于车外接过饮下,温然与她道谢。
而后默然入车,三人复又上路。
时过正午暑气正盛,斗笠黑纱罩在头上十分闷沉,绿衣的人冷面肃然,喝马而行。
“驾——”
……
毒堡院中。
青衣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丛丛诡异飘忽的黑影,脑中如遭重锤。
尤其见得他们臂上那寒光明灭的连弩短箭时,几乎控制不住地手脚发冷。
云萧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股极其惊痛压抑憎恶的感觉逼得他难以喘息,十指紧握手捂胸口,莫明地想要转头去看院中那一个“虞千紫”。
那紫纱蒙面、明眸幽澈的人遗世而立,似全无所感,只在他望来之时,轻移凝在巫家之人身上的目光,回望了青衣的人一眼,下瞬,又冷漠而轻幽地移回了目光。
云萧神色一震,心微微拧起。
院中一众江湖人面色皆变。
黑衣人臂上铁弩如此像当年虞家弟子在外纵横时所用的“千机血弩”,当年弩中所发血弩箭剧毒无比力透千钧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今日竟似重现江湖?!
自己等人功力尽失之下被此弩所指,还能有何指望,分明便成了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杀剐随意任其宰割。
诗映雪看着那一丛丛黑影臂上的血弩箭,再看那一个个僵白枯瘦、毫无人息的黑衣人,心头蓦然一震,唇间紧抿。
突然一道微显沧桑的女声开口道:“从头至尾……你为何能如此肯定我家小姐是假扮的?”
“虞千紫”右侧那名女子,身穿虞家弟子服,手中执笛,容颜枯槁,抬目牢牢看着院中的阿紫。过了一瞬,又道:“你若能说出,我便告诉你那人的境况与所在。”
江湖中人不明,只得按耐,心弦紧绷地一面一警惕一面听看着。
蓝苏婉与云萧均看向阿紫。
紫衣的人儿舔了舔手上抓握影血毒剑划出的血痕,转首间嘻然道:“这还要说呀,因为虞千紫是女的,而他是男的呀~”一言落,挑着眉儿回望那身穿紫衣长裙面覆轻纱的人,扬声便道:“不信你让他摘下面纱,开个口,让大家瞧一瞧听一听呀。”
虞韵致并未听阿紫所言,只看着她舔舐手掌毒血的样子恍然出神,下一刻一步上前还欲再问,被郭小钰伸手拦下。
“时辰到了。”
素衣的人看了几人身前一直静立的“紫衣少女”一眼,轻唤了一声:“主人。”
两字吐出,那紫衣轻纱的“少女”神色一振,似是终于认清了什么,再回目与她对视,目光柔中带雅,幽深恻恻,沉绪敛意。
云萧转目间一眼望见,只觉徐州境外初见时,少年人周身戾寒幽澈之气于此刻全然被另一种气质覆盖,言语神色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由呆看着他,既惊又怔,既陌生又难言。
那“紫衣少女”抬脚往前一步,不高不低地笑了一声。
江湖中人皆是微震。只因此笑声音不高,但朗然澈澈,分明是一介少年音!
下一刻便听“她”开口道:“小丫头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虞千紫。”他转目直视巫山空雷,静了一瞬,而后一字一句道:“我姓墨夷。”
巫山空雷与巫山秋雨闻言脊背皆是一直。
“紫衣少女”看着巫山空雷,语气染笑,声音却冷:“你还记得我吗?巫山空雷……还记得我墨夷家吗?”
巫山空雷满面震惊地慢慢站了起来,循着记忆中一个稚气的童声蓦然回响,隔着二十四年的光阴一派单纯亲切地问他:
你好久没来啦,还记得我吗?巫山空雷,还记得我们墨夷家怎么走吗?
“墨夷然却……”神色未醒,口中竟已不自觉地念出了那个曾经熟悉后来尘封、想忘却毕生也忘不了的名字。“你是墨夷然却……?”
江湖中人目中皆有惊色,听闻墨夷氏之名本能地凛神侧目,再看那“紫衣少女”,满目皆是不可置信。
他是曾经的武林之主、终无剑墨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