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万慢腾腾睁开眼,先瞅着车顶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骨碌翻起身,左右看看,目光揪住了哑姑,咧开嘴巴笑,“嘻嘻,媳妇儿,我们在车里吗?”
动手就去掀帘子,一股冷风裹着雪片劈面而来。
张氏顿时不悦,斜过身子替柳颜堵着寒风,明显不高兴,“你要冻死人啊?!”
柳万回头瞅瞅车厢,目光懒懒从张氏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柳颜脸上,他皱着眉头瞅着直挺挺横躺的柳颜走神,忽然好像记起什么来了,脸上显出古怪的神色,身子一个劲儿往哑姑这边挪动。
哑姑心里说这封建大家庭里的孩子,各房都生,动辄就是几十个兄弟姐妹,只怕大家连谁是谁都对不上号呢,柳万和柳颜只怕在同一屋檐下长到这么大却未必十分熟悉。
柳万忽然双手抓住哑姑,瘦瘦的身子往她怀里钻,眼里显出惊恐来,“死人——她是死人!”
车里顿时一静。
“你小东西才是死人!”
张氏脱口而出,同时一巴掌打过来,结结实实打在柳万胳膊上。
柳万嘴巴一咧顿时大哭起来。
哑姑望着张氏,没想到这女人出手这么快,这护犊子的心思真是太重了。
哑姑护住柳万,柔声哄他不要怕,那是姐姐,不是死人,是四姐姐。
嘴里这么哄,心里还是吃惊,想不到这柳万病得颠三倒四,竟然也知道柳颜已死的事情。
柳万干脆紧紧抱住哑姑,哭得身子乱颤,鼻涕眼泪直往哑姑衣衫上抹,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害怕,要求把死人姐姐快抬出去,要是姐姐在这里,他就不坐车了。
张氏死了女儿心神大乱,现在女儿好不容易又活过来了,她对柳颜更加珍爱,尤其听不得谁说她的颜儿死了,现在这小东西指着女儿口口声声说是死人,她气不打一处来,举着手又要扇柳万的耳光,目光凶狠得简直要杀人。
柳万被这目光逼得更加不敢离开哑姑怀抱,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哭着要找母亲,要回府里去,要回自己的房间呆着。
哑姑感觉这小小的身子不是故意做作,真的在颤抖,好像那种害怕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他自己也不能控制,就任由他一直钻在自己怀里,大大的硬硬的一颗脑袋在怀里滚来滚去,后脑勺子蹭着她有点柔软的胸*脯,蹭出一阵一阵的酥麻和隐隐的疼痛。
柳万还是不愿意,“她真的已经死了,兰梅姐姐说过的,兰梅姐姐说我要是不听话就叫四姐姐的鬼魂夜里来把我抓去——哇呜,媳妇儿,她是不是来抓我了——”
正说着忽然深吸一口气,无比惊恐地大喊了一声,把脸深深埋进哑姑怀里。
哑姑抬头看,发现柳颜又睁开了眼睛,正怔怔地望着对面的柳万。
哑姑把柳万从自己怀里拉出来,掰着他的头叫他看柳颜,柔声哄道:“这是你四姐姐,不信万儿看看,她好好地活着呢,等着和你一起玩呢,你快看看——是兰梅说谎骗你了,不信你来看看——”
柳万终于抬头小心翼翼来看,目光和柳颜的目光相碰,柳颜忽然展颜一笑,目光里荡漾起一抹柔媚的光泽,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声音也很温柔,“我没有死,姐姐带你玩好吗?”
一只细柔白嫩的胳膊伸过来,轻轻地挨近柳万。
柳万瞪大眼珠子瞅着她,这温柔的举动,亲密的微笑,让他不那么害怕了,任由她握住了自己胳膊。
柳颜温柔地抚摸着柳万的小胳膊,眼里满是亲密。
这是亲姐弟之间才有的那种骨肉亲密。
哑姑深感欣慰。
张氏忽然横插进来一把打落了女儿抓着的小胳膊,声音冷冷,“颜儿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和他太过亲近,万一把病气过给你呢?他可是好多年的老病,病气沉重,沾上就不吉祥。”
马车的木轮在官道上一刻不停地滚动,小小车厢也一直在起落颠簸,一阵寒风吹开了帘子,风雪倒灌进来,车里骤然寒冷。
哑姑呆呆坐着,望着张氏出神,张氏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让她诧异,也有点伤心,是替柳万伤心,也替柳丁卯的所有子女们伤心,明明是亲姐弟,却被这样的理由阻断来往,理由也这样冠冕堂皇,可见这柳万从小在那个柳家大院里就没什么朋友,更谈不上骨肉之间亲情之间相亲相爱。
张氏能这样防范,别的姨太太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什么会过了病气,真是愚蠢的理由!
癫痫怎么会传染?只能遗传。
柳颜软软收回胳膊,只用目光望着柳万,显得有点无奈。
柳万自己竟然也出奇懂事的样子,不再纠缠,而是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万儿有疯病,万儿会把病气过给姐姐妹妹的,所以万儿不能跟大家一起交朋友玩,万儿只能和嬷嬷们一起玩——可是嬷嬷们就知道打万儿,骂万儿,说万儿是讨嫌鬼,短命鬼——”忽然抬头望着哑姑,“媳妇你愿意跟万儿玩吗?你害不害怕万儿把病气过给你?”
一张蜡黄干瘦的脸,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大得出奇的眼睛,瞳孔乌黑,里面清晰地照出哑姑的一张脸。
哑姑忽然心里一疼,伸手抱住了这张脸,把自己的脸挨上去,在他耳畔安抚:“不怕,万儿不怕病,万儿的病也不会传染给别人的,那些说传染的人都是胡说八道,媳妇跟你玩,媳妇要叫他们亲眼看看万儿这病究竟会不会传染。”
这话自然是说给张氏听的。
果然,张氏抬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