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君臣三个,平日里,上了朝堂,皇家规矩所限,我们只能君是君,臣是臣,到了这里,朕想,我们今晚不妨先放下君臣关系来一番恳谈——”
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靠在门槛外等得昏昏欲睡的刘长欢终于听到里头响起了语声。
是皇帝的声音。
夜深了,他估计也很累,所以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困倦。
“两位老叔伯,按年龄和辈分算,你们都是当年相伴先皇,和先皇一起走过来的老臣,对江山社稷立下过大功劳。自先皇驾崩后,你们亲眼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走到今天。所以说,这么些年,在我的心里,你们既是臣子,也是长辈,更是关键时刻可以完全抛开私心,为国家大计考量的人。如今我东凉国外敌入侵,正是需要我们放下一切个人得失,抛开恩怨,精诚团结的时候,所以,连夜把叔伯们召来,就是想就白天未能确定的事情再来商议一番——”
刘长欢吃惊得瞪圆了眼睛,黑夜里没人看得到这位久经世故的老内侍眼中升腾的惊诧。
皇帝居然放下了帝王的架子,在这么低声下气地跟臣子说话。
做皇帝真是不容易啊,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他真是不容易——刘长欢抬手抹眼睛,心里狠狠的,瞧瞧,两位老狐狸真是过分,把皇帝逼到了什么地步!
终于听到尹相国发话了:
“臣还是白天的意见:西南战局越来越不利,罗简将军费尽心血,拼死抵抗,无奈手中没有大元帅印,罗简手中权力有限,难以很好地服众,部分军队还是难以调度,尤其如今战局混乱,人心涣散,西南军营当中部分当年白帅遗留的部下,不是消极观望,就是蠢蠢欲动公然不听罗简都监领导,如此局面,就算罗简将军一腔热血,微臣还是担心不会有多大胜算。”
顿了顿。
又说:“所以臣恳请陛下思量,及早将帅印交付罗简,封罗简为抗敌兵马大元帅,这样才能重整军威,凝聚人心,早日把摩罗小儿赶出东凉土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尹文桦话刚说完,袁凌云忽然双手抱怀,脖子一梗,“屁话,朗朗夜空,静斋这般雅静地方,袁某人居然听到了这样臭屁熏天颠倒黑白的胡话。真是无奈啊——”
外面刘长欢听到袁右相声音拖得很长。他这不是在骂人吗?
“袁凌云,你放肆——当着皇帝面前,你敢如此胡说八道言行无状,你活腻了吧?”
吓得刘长欢一个寒颤。是尹相国,在反唇相讥。
他们居然吵起来了,比白天朝廷上的掐架还直接,赤*裸*裸地对骂上了。
“陛下——”袁凌云跪地,白花花的胡须在胸前颤抖:“请恕老臣失态。但是,尹相国的话,臣听后实在痛心,更实在不敢苟同。敌军来势凶猛,攻势强烈,这是真的。如今西南大军难以独自有效抗敌,也不敢奢望他们能把摩罗小儿驱赶出境。试想,这不都是罗简和他的西南大营有意造成的后果?”
“哦?”正禧皇帝坐直了身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袁凌云,一副静听下文的神情。
“袁相国,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尹文桦怒目相对。
袁凌云冷冷一笑,眼神坚定:“我可有半句虚言?罗简隐瞒敌军来犯是实,罗简消极迎战是实!
我想试问尹左相,摩罗本是弹丸小国,当年联合荒水、白沙、青尼等国,从北、西、南三面对我东凉国发起包围攻势,白老元帅统领西南、京中、东北等大营,发动全体边境民众参战,一举将其赶回各自国土再也不敢来犯,那真是轰动天下的大战,我东凉国军队神威震撼周边诸多小国,之后这多么年来他们再也不敢随便来犯。也才保证了我朝的平稳发展。
白帅后来辞职隐退,帅印高挂,但是他创建的根基还在,留给了几大大营。依照那时的实力,只要我们稳稳守住这些基业,足够应对任何变故。可是罗简他都干什么了,军纪松弛,军队荒废,私吞军饷,上层腐化堕落——”
越说越严重了啊,这、这这袁凌云是疯了吗他?这些话也太骇人听闻了吧……刘长欢听得额头冷汗潸潸而下,他哪里还能坐得住,翻起来双膝跪在了地上。
袁相国这些言语简直刀刀戳心啊,这样的话当面说给皇帝,这让皇帝怎么受得了?今晚陛下肯定得失眠。
“袁凌云,你放屁!”
尹相国喊。
“叫他说下去。”是皇帝的声音。
皇帝的声音很冷,好像他此刻置身寒冬腊月的冰窖当中。
刘长欢抱着自己的身子颤抖,明明是有些闷热的夏季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冷?
“尹左相。你和罗简的关系如何,在我东凉国不是秘密。可你护犊子不是这种护法。如今烽烟逼京,黎民涂炭,你再这样替他护着捂着,你不觉得亏心吗?罗简身为西南大营都监兼任大将军,他长时间内不能有效打退敌人进犯,就凭这一点,足以给他定个抗敌不力的罪名。
但国难当头,情势紧迫,再加陛下心胸宽广,不予计较,允许他继续作战,他就应该更加倾尽全力去作战,而不是绞尽脑汁地向朝廷伸手,要权力,要粮草,要大印!
他这等于以国难为赌注,和朝廷讲条件,在公然要挟朝廷!他这就是在玩火!”
刘长欢浑身颤抖,听不下去了,他真是听不下去了!太扎心了!
“陛下——您明鉴呐——罗简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