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开始,柳颜就看着小丫环动手整理自己的屋子,所有穿过的旧衣旧鞋旧的被子褥子枕巾绣花的帕子袜子都翻出来,竟然摆了满满一炕,她一样样拿起来看,看过了,随手分配给各个丫环,她们能穿就拿去穿,不能穿用的,叫拿出去送了自己的姐姐妹妹也可以。其实府里的小姐用过的穿戴,就算旧了,也还是很不错的,几个小丫环欢天喜地地接受了所有的馈赠。
只有贴身伺候的大丫环兰穗暗暗垂泪,小姐要嫁了,从此要分开了,她心里难过,跟了小姐这几年,早就跟出感情来了,她舍不得。
但是小姐好像很豁达,竟一点都不留恋,最后连一些简单的首饰头面也都一一送人了。
最后闺房里只剩下一堆新嫁娘的新衣衫,柳颜也不穿,任由它们堆在那里放着,她依然只穿一身最家常的半旧衣衫,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新嫁的喜悦,也不再有最开始的悲伤,兰穗偷偷观察,心里高兴,悄悄去回了四姨太,说四小姐好像是情愿这门亲事了,不再哭哭闹闹,张氏听了也欢喜,说女孩儿家嘛,总有出嫁的那天,高高兴兴的嫁了也好。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中院。
大太太盘膝坐在炕上,一面古色古香的小木桌儿摆在炕前,这木桌做得极为精致,桌面木纹细密,打磨得光油油几乎能照出人影来,四个桌子腿上包了小巧的绸布绣花垫子,那垫子一个个包成荷花状,远看上去就像是四朵荷花轻轻把桌子烘托在水面上。
桌上的大瓷碗里盛着半碗黑红汤药,热气袅袅,柳陈氏的银盆大脸隐在热气后面。
“不哭也不闹,每天吃了饭就安安静静地睡觉,睡起来坐着绣花儿,变得又安静又温柔,完全是一个待嫁的大家闺秀了。”李妈笑呵呵回禀。
“这才像我们府里调教的女儿嘛。虽然是庶出,不过既知书达理,又温柔懂事,嫁过去还不是和嫡出的女儿一样尊贵体面。”
陈氏一面用一把渗色釉长柄勺子慢慢搅动汤药。一面缓缓说道。
这药不好喝,实在苦得紧,只是,为了达成心愿,再苦也得喝下去。一天三碗,一顿不少,她已经喝了半个月了。
“不过,忽然变得文静听话了,这倒有点反常呢,四小姐一贯不是这样的性子,一开始没少哭闹,我还担心她不肯就范呢,想不到她自己忽然转了性子——不过吩咐下去叫伺候的人留心着点儿,再费神操心三五天。离出嫁也就这几天了,等平平顺顺嫁出去,我们也都安心了。”
李妈把头点得拨浪鼓一样,匆匆地去了。
丫环端着饭盘子进来,因为自从议嫁后,柳颜心情不好,神情恹恹的不愿意去中院和大家一起碰头吃饭,所以大太太特意吩咐了这些日子她的饭菜由下人端来在闺房吃。
想不到今天柳颜从枕上爬了起来,“我今儿去母亲那里吃吧,就要走了。好好陪陪大家。”
这句话一出,兰穗忽然眼眶一酸,她赶忙低头把泪水控制住,不敢叫主子瞧见。
是啊。已经是十一了,小姐陪着大家吃饭的日子也就三五天了,这一嫁出去,以后回家来共同用餐的日子那就是屈指可数了。
柳颜也不梳洗打扮,只是略略擦一把脸,披上大氅就颤巍巍出门。这些日子她的身子好像显得很虚弱,饭量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这身子竟然短短几天功夫就迅速消瘦了下去。兰穗看在眼里不敢跟人说,只能自己心里暗暗焦急。
柳颜出现,本来刚刚摆好了碗筷要开饭的一桌子人都愣了。
“快去扶颜儿过来,我们正念叨你呢,可好就来了——”大太太脸上堆出亲热的笑。
柳雪蹬蹬蹬跑来拉了柳颜手,“四姐姐,你有好些日子不来这里吃饭,雪儿顿顿都吃不香呢!”
柳颜伸手摸摸那水嫩嫩的小脸儿,轻轻一笑,“是姐姐不对,姐姐以后天天来陪着我们雪儿吃饭好不好?”
“好——”柳雪高兴得鼓掌。
饭桌上格局和过去一样,只是不见柳老爷。
“怎地不见爹爹,最近,爹爹很忙吗?”柳颜望着大太太。
陈氏脸色一凉,不过很快就笑起来,“你们父亲呀,现在一时三刻都离不开小公子宝儿呢,估计是在你们九姨娘那边吃了。”
这顿饭吃得很慢,主要是柳颜拖慢了大家的速度,这个过去干什么都最利索的柳颜,今天吃得很慢,简直是一粒米一粒米地挑着吃,她吃得慢,大家也都不由得跟着放满了速度。
但是她没有吃菜,只把一碗灵州香栗米吃得干干净净。
等下人撤了桌子,柳颜慢慢站起来,也不着急走,只管望着柳眉柳沉柳映的脸一个一个看,她目光冷静,像一把锋利冰凉的刀子,被看的人不由得身上不自在,好像有毛毛虫在脸上爬。
“和自家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吃饭,真是好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
这话说得伤感,和柳颜同一天出嫁的柳眉也忍不住埋下头一阵难过,这一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再回娘家的日子是有的,可是姊妹们四角齐全地像这样聚在一起,可能就有些困难了。
柳颜忽然望着陈氏深深弯下腰去,施的是大礼,面容含笑,“母亲,”轻轻唤道,“这么些年,母亲疼了颜儿一场,颜儿心里都明白——”
陈氏定睛望着,心里说还真是啊,真的变了,从前见了人爱理不理的,现在倒是懂事多了。
柳颜继续往下说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