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筠只觉席上众人大多可笑,连自己似乎也很好笑。她轻轻拈了粒葡萄,入口竟应了“葡萄”其名,莫名有几分醉意。殿中此时奏的是《四时白纻歌》,有歌姬在一旁和唱,声音婉转清丽,颇有些缠绵的味道。五个舞姬各着不同颜色的衣服,代表春、夏、秋、冬、夜,随着筝瑟同时起舞,根据曲调唱词的变换依次上前,殿上霎时流光溢彩。舞姬长袖飘飘、环佩叮咚,于一拂、一掩、一飞、一扬间让人眼花缭乱。
《春白纻》篇的舞姬穿着白纻裙,裙角、袖口、胸前都是嫩嫩的粉色,好像一大朵桃花随风摇曳,听词曲倒没能撩起春愁。《夏白纻》乐声响起,舞姬轮换位置时,阳筠竟瞥见周绎不知何时起一直瞧着自己,她再三分辨清楚,确认周绎看的不是舞姬而是自己,却惊觉为了分辨他的视线,自己也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了。阳筠心下正慌乱,偏偏歌姬此时开口唱了起来。
“朱光灼烁照佳人,含情送意遥相亲。”
阳筠心如鹿撞——周绎仍旧直直地看着自己。她匆忙低头取了一粒葡萄,再抬头时已将视线又移回到舞姬身上,脸上并没露出失措的神色,只有醉意似乎更浓了些。
“嫣然一转乱心神,非子之故欲谁因。”歌姬又婉转唱道,声音中透着几分痴盼。阳筠不敢再乱看,所以她并不知道,周绎听到这句时,素来犀利的眼神竟十分难得地柔和了一分。
待歌姬唱到秋、冬、夜三阙,阳筠愈发心虚了,索性只去看环翠反射出的流光,研究舞姬的步法,不再抬眼看舞姿。心虚的不止她一个,殿上有数人此时都心虚得紧。周纪不时瞟着阳筠,脸红了也不知几次,直到歌姬唱到《夜白纻》中的“一朝得意心相许”,仍不见阳筠瞧他一眼,不免心中恍惚起来。周绎虽然不再看阳筠,口中却反复默念那句“愿在云间长比翼”,忽然爽朗一笑,自斟一杯桃花酒一饮而尽。
阳楌留神观察周道昭与父亲阳曦的神色,父亲只看了他一眼,朝他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表情,阳楌终于放下心来。而阳槿始终端坐,连瓜果都少吃,偶尔一口也甚为规矩,虽不懂舞姬唱的是什么,却好像十分欣赏一般频频微笑点头。
阳筱发觉了姐姐的异常,她打量了对面周氏兄弟,抿嘴笑了一下,接着吃起果子来。
阳枍早被乳娘抱了回去,有侍女上前给高氏斟了一杯桃花酒,高氏端起来啜了一口,笑吟吟地看着场上的歌舞和自己的儿女,忽然瞥见阳筠略有些慌张和出神,又见阳筱只顾着吃果子,一时间只觉酒的味道也变了似的,仿佛琼浆玉液一般香甜,忍不住一口饮下,又让侍女斟了一杯。
舞裙上珠光炫目,阳筠盯着光和步法瞧了半天,难免有些眼花。她皱着眉扶了扶额头,突然心中警钟大作,“醉意”退了大半,猛地清醒了几分。
舞毕,司膳太监禀了一声,得阳曦示意后便立即安排传菜,自有侍女上前撤下瓜果,摆放碗箸,接着十个内侍鱼贯而入,身后都跟着一个侍女。内侍们手上端着五瓣梅花向心攒盒,分别走到各人案前,将盖子轻轻揭开,再由跟着的侍女端上。内侍退下后侍女伏背屈膝,低头仍立在几案边,不一会儿,又有一批十个内侍提着竹制雕百花食盒进来,到各席前站定,由方才留下的侍女上前打开盒盖,取出四凉四热小小八碟菜并一盅汤置于案几上,便与内侍一齐退下,上菜全程未曾听到什么声响。又有内侍换上松叶酒,给周道昭父子和阳曦夫妇分别斟了。
大家细看去,那汤是罐闷鱼唇,四凉分别是吉祥如意卷、喜鹊登梅、五香仔鸽、雕花豆腐,四热乃是清蒸瑶柱、腰果鹿丁、珍珠鱼丸、鸡汁蹄筋。攒盒五瓣各一样点心,分别是水晶玫瑰糕、酒糟糯米酿甜梨、杏仁佛手、茉莉甜糕和双色豆糕。阳曦让了魏国主周道昭,周道昭自然推辞,二人称兄道弟起来,互相谦让几番,仍是阳曦先夹了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酿着糯米的梨球吃了,众人方才举箸。
“要依妾身说,国主今日宴客的歌舞并不是高阳国最好的。”高氏忽然开口。
周道昭刚要搭言,只见阳曦脸色有些难看,便只笑着“哦?”了一声,并不追问。
高氏微笑,自顾自继续道:“要说高阳国最好的琴技舞技,大王主倘排第二,没哪个姬人敢认了第一的。”
阳筠好容易从《白纻舞》中清醒过来,听到高氏第一句话就知道没好事,果然要说的就是她。此时还是不要随便谦虚的好,阳筠一声不吭,仍旧优雅地吃菜,好像根本没听到高氏说话一样。
高氏有些尴尬,但要说的话已经说出去了,阳筠认不认都无所谓。阳曦举着筷子的手略顿了一顿,随即抬起头来从容一笑,道:
“家兄遗下的两个女儿都十分乖巧聪慧,尤其是长女阳筠,不止通音律擅舞蹈,诗、书、画在高阳国内都是数得上的,连几位文大夫也会夸赞,说她小小年纪又是女子,能有如此造诣十分难得。更难得的是针黹女工也不落下,又常常教养几个弟妹遵礼守仪。说起来筠儿就快到了订亲的年纪,弟还真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呢!”
阳筠不禁腹诽,自己“通音律擅舞蹈”是真,却不是什么好事,至于诗书画不过是在女子中较为突出。但那针黹女工她只学了一星半点,到现在恐怕也仅能缝补个粗布衣裳,平日里练习针黹而绣的那些帕子也都是自己偷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