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柳尘也没有设身处地的去体察过芮城难民所在的棚户区,此时此刻,若是当年的隐武卫密探们来到柳尘三人容身的窝棚,那该十分痛心疾首的感叹一句,亡国破家之后,还真是人不如狗……
十来万东陆各族民工所扎堆的第九城棚户区,在建城之初,这里便是地图上标注的垃圾堆放点,各种腐烂的臭味还有那污水的肮脏,交织着虫鼠泛滥的草棚,别说是片瓦遮雨,就连那挡风的朽木,在此处也找不到几个完整的!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等到柳尘身体稍稍好转,柳藏兵便开始出门打探城内的情况,因为还没到广场施工的时间,旬日里,都是老和尚背着柳尘走出棚户区,来到城南的一处高坡,火辣辣的阳光灼烤着此间生机盎然的异族新城,俯瞰着身下或是忙碌,或是悠闲的人们,老和尚与柳尘常常就这般,一愣就是一天,也不知各自心底在想些什么。
燥热的微风席卷着第九城的青石板街,时不时能看到某个仙族的贵女打车出行,沿途恭敬跪拜的东陆遗民们,脸上尽是麻木,打与杀,喝与骂,如同家常便饭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这座鱼龙混杂的新城内不断上演。
柳尘皱着眉,突然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青龙画船面见陈晟的时候,吴桐喜爱的王八汤入口微甜,小和尚初破酒戒,号称佛祖留在了心中。席间,陈晟曾有感而发,说到了一个让柳尘当时分外陌生的词汇——阶级。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阶级二字的理解,柳尘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般深刻过……
鱼太玄没来的日子里,陈晟属于贵族,吴桐和柳尘也是贵族,时不时一顿饭下来,吃掉寻常百姓家的仨月口粮那是少见多怪,平日里,班叔子明的那些忧国忧民到了柳尘和吴桐的眼中,那叫无病呻吟……年轻的他们,完全不想去懂众生之疾苦!
朗州兵变,到函谷关沦陷,短短二十年的时间,柳尘从东陆阶级的最顶端,变成了以往从来就不屑去体会的社会最底层,他不再是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沧澜王,在天魔眼中,他是蝼蚁,命若草芥……
身份处境的巨大落差,让柳尘坐在这第九城的郊外草坡上,突然就明白了一些过往生命里都不曾明白过的东西。
“佛主!”思忖良久,柳尘瞥眼望着第九城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忽而淡淡开口问道:“东陆同胞们的麻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蔷薇六年春,函谷关兵败,沧澜王陨落!”老和尚眯着眼睛,那看似浑浊的目光,早已越过了人群,远到了遥遥看不清轮廓的天边,“那一年,六月飞雪,东陆永失吾爱……”
“我不曾爱过他们,他们何故爱我?”
“看见了孤山的雪,那是北境最美的风光,所以我来看南国的剑,那是沧澜江边,最伟大的王!”老和尚抬手捻须,依旧没有侧头望向柳尘脸色的落寞:“自太始年起,北境之雪和南国之剑,便是东陆子民心中,唯一的信仰!”
“信仰到底是什么?”刹那间头痛欲裂,柳尘的心,仿佛被某种力量撕扯着,揪裂着不能自已。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我东陆有史三万余载……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形容,无一不是受到过沧澜江的恩赐,那是我们的母亲河,也是我们的故乡,为了守护故乡不被侵犯,东陆的先贤们前仆后继,上下求索,才得以让后人知廉耻,有智慧……东陆诸族皆以孝道治国传家,孝为何?感恩!博爱!”
“……”
“呵呵!”老和尚缓缓坐直了身子,枯槁的身形,也稍稍挺拔了一些:“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作为六圣的后裔,我们感恩父母恩赐的生命,感恩君王加护的太平,感恩先贤传延的智慧,感恩神圣沧澜的无私哺养……不同于父母,君王和仙贤,沧澜江或许从来就没有强求过我们的反哺跪乳,但是,自我们懂事之日起,父母君王和先贤们皆是不厌其烦的告诉我们,我们该怎样去感恩!这一份神圣的感恩,我们寄托给沧澜江在人间的使徒,威威惶惶,沧澜有王……我们始终期待着这份挚爱,能通过吾王的感知,而叩请神圣沧澜的察觉,这便是我们活着,所坚持的唯一信仰!”
“这便是东陆的道么?有情之道?那又何为有情?”柳尘的目光愈发迷离,直至远山日落黄昏。
“大王,你会痛么?痛,便是有情!”
“可是我没有心……该如何去爱?”
“爱,发于灵魂,止于知守……有没有心,爱始终永存人间!”
“谢谢!”柳尘挣扎着站起身来,强忍着久坐之后的头晕与腿麻,他微笑着,冲老和尚拱手鞠躬,语气无比虔诚:“如果说以前,我是为了保护而保护,那么今天以后,我将为爱而战,欠下他们的信仰,我会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尽数回馈!”
“风雨过后,彩虹如约而至,永夜尽头,黎明终有圣光!”夕阳的余晖悄悄披洒在柳尘的肩头,老和尚轻笑,透过那即将远去的红日,他双手合十,高唱梵歌,静谧的傍晚,那随风而逝的沙哑,宛如记忆深处的佛国,芬芳着七里香飘满的晚钟。
……
月上树梢,星海缥缈。
拥挤在陋席撑起的草堆里,柳尘和老和尚相互倚靠着,皆是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打从外面回来就开始明显失神的柳藏兵。
三人很安静,整个城南棚户区都很安静,远街的歌舞升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