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在十二的小摇篮边上说了好些个话,极少数是关于荣国府的,更多的却是对于前世那拉淑娴所遭受不公的感概。之所以说是感概而非怨恨,是因着容嬷嬷说这些话时,面上只有淡淡的惆怅,并无任何怨愤。也是,如今这里是徒家天下,整个大清朝都已经灰飞烟灭了,更别提乾隆帝那个色胚了。
等等,徒家天下……
十二稚嫩的小脸上一瞬间有些龟裂,尽管容嬷嬷所说的那些话都仅仅是没头没脑的感概,甚至换作旁人都听不懂她在说甚么,可十二却仍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其中之一便是——徒家天下。
原来,大清朝已经没了。
“主子起身了,来,嬷嬷抱着哥儿去瞧娘亲。唉,这年头,是连声额娘都唤不了了。”容嬷嬷不由的哀叹一声,旋即收敛了面上的神情,伸手将十二揽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往隔壁走去。
因着那拉淑娴刚出月子不久,且如今又恰逢隆冬时节,故而整个荣禧堂都弥漫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息。那拉淑娴也不介意,只是偶尔唤两个小丫鬟来她跟前说话逗趣,旁的时候,哪怕底下的丫鬟婆子犯懒,她也不管,还不让容嬷嬷管。
那拉淑娴的心态倒是好猜得很,前世的她甭管做任何事儿都循规蹈矩的,可有时候并不是她想要这么做,而是各种的祖宗规矩逼迫她这般作为。尤其是,她的身份尴尬,哪怕那拉氏在满洲八旗里头并不算弱,可若是同元后娘家富察氏相比,却弱了不止一筹。想那孝贤纯皇后完全可以摆出仁慈宽厚的态度来,她却不得不端着架子以此立威。
继室,原就是极为难做的,甭管做的妥当与否,都不会得一个好字,甚至反而会落的一身埋怨重生之地产大亨。
“嬷嬷来了,你们退下罢。”容嬷嬷过来时,那拉淑娴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人拿梳子通着头。见容嬷嬷抱着十二进来,那拉淑娴便打发走了丫鬟,随手挽了个松松的髻,便起身去瞧十二,“十二可好?奶娘可有说甚么?”
“好,好得很。奶娘只说哥儿吃得多睡得好,如厕也是极好的。”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扯的也就只有吃喝拉撒睡了。好在十二虽是早产儿,却是能吃能睡……能拉。
只是,容嬷嬷这话乍一听没甚么,那拉淑娴却刻意抬眼瞧了瞧,旋即苦笑一声:“嬷嬷觉得这不是十二?”
容嬷嬷面上一僵。
其实,但凡在人前,那拉淑娴也都是喊哥儿的,要不然就顺着贾赦的话头喊琮儿。可一旦屋里只余她和容嬷嬷时,她却是每每提及十二,仿佛这般多喊喊就能证明这孩子是十二的转生似的。只是,那拉淑娴也明白希望渺茫,可她依然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
“主子。”容嬷嬷勉强才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可以向着任何人胡诌一气,却不忍心欺骗那拉淑娴。先前,也是因着那拉淑娴怀着孩子,容嬷嬷只能选择默认。如今,孩子也生出来了,容嬷嬷私以为,这梦……就算不曾立刻苏醒,也不能再任由她沉浸在梦中了。
“我懂了。”那拉淑娴从容嬷嬷怀里接过了十二,却忽的伸手拨了一下十二的耳垂,轻笑道,“嬷嬷,要是我说,这就是十二,你信吗?不是我的痴心妄想,而是这孩子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儿。”见容嬷嬷面色有异,那拉淑娴示意她看过来,“我的十二,耳垂后头有一小块胎记,差不多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褐色胎记,嬷嬷你瞧。”
十二:……别瞧了,等本阿哥能说话时,铁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因着那个小小的胎记,容嬷嬷状似被说服了,又或者只是表面上被说服了,只随口提起了今个儿的回门一事。风俗使然,每年的正月初二都是回门日,虽说昨个儿贾赦狠揍了贾政一顿,并同贾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可不得不说,整个荣国府除了贾赦之外都是文明人,因而贾赦毫发无伤。也因此,今个儿的回门应当是照旧的。这回门的礼物是一早就备齐了的,无需那拉淑娴或者容嬷嬷操心,可眼瞅着外头天色大亮了,贾赦却还在蒙头睡大觉,也不知晓他是真的把这事儿给忘却了,还是故意假装忘记了。
容嬷嬷仔细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唤个丫鬟去支会一声,虽说这大冷天的,她也不希望那拉淑娴多劳累,可大年初二回门一事可大可小,尤其张家对那拉淑娴不薄,于情于理都应该走这一趟。
——真要是不去,回头指不定张家老太爷会怎么收拾贾赦呢。
贾赦也是这般想的,因而在迟疑的将利害关系一一盘算清楚后,贾赦最终认命的带上那拉淑娴并琏哥儿一道儿去了张家,至于十二则被无情的抛弃了,好在同他一样被抛弃的还有容嬷嬷。
于是,容嬷嬷再度拉着十二开始谈人生谈理想谈前世今生的感悟。总之等贾赦俩口子并琏哥儿从张家回来后,十二已经听傻了,虽说他前世就与容嬷嬷极为熟络,可再怎么熟络,容嬷嬷也是那拉淑娴的奶娘,而非十二的奶娘。这疼爱自是有之,可像这般絮絮叨叨的说上一整日的话,却是从未有过的。偏生,十二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只两眼发直的看着容嬷嬷,直到晕睡过去。
容嬷嬷心满意足的将十二交给了奶娘,一面往那拉淑娴那屋走去,一面暗道回头还寻哥儿说话。
而那拉淑娴那头,因着累了一天,倒是没甚么可多谈的,只宽衣解带很快就躺在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