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教团的那一天,阿尔玛的身体就彻底崩溃了,腰部以下完全碎为粉尘,只能无力地伏在神田怀中,双手耷拉在满是尘泥的地上,连抬手抚摸对方脸颊都做不到。
他眼中的泪水不甘又绝望。
至死,他也无法原谅教团,无法放下那片沉重的怨恨,但…
“为什么…”神田揽住连坐都无法坐起的童年友人,靠在废墟中残柱上,望着深蓝夜空中的那片黯淡星空,轻声问道。
恶魔之卵核的力量暴走下,不止是阿尔玛,他的身体也受到了重创,布满了石像龟裂般的碎痕。在咒印的修复下,他的身体还能勉力维持着生机,但阿尔玛却真的快不行了,阿尔玛把封存着他生命力的实体化咒印留给了秋,自己却…
“小优就是这么希望的,不是吗?”阿尔玛轻声说道,直到此刻,他对友人的称呼仍然停留在那个骄傲神气的小少年上,对他来说,时间永远停留在九年前——自己从未改变,但优却已经彻底改变了,而改变了优的不是他,是她。
想要救她,想要保护她,想要留在她身边。这是优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只是想到这里,眼泪就控制不住地从他的眼中汹涌而出,又沮丧,又绝望,心中有种彻底输掉的感觉,“现在的优根本不想离开教团,对吧?优是为了我离开的,我明白的。”
神田沉默了,这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九年前,为了阿尔玛,他可以放下对教团的怨恨,与阿尔玛一起逃走。
九年后,为了秋,他可以原谅教团,与她一起在那个孤独的地方战斗。
“果然是这样啊…”
阿尔玛轻轻扯了扯嘴角,几乎没有惊讶神田的默认。
为了满足他这个临死之人最后的愿望,优才放下那边的一切带他离开的。所以,他在优的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吧,想到这里他就很欣慰很满足。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深深的悲伤,因为,再重要也比不过她啊——“很重要”与“最重要”的区别,友人与恋人的定义之差。
“对不起,阿尔玛。”这是神田唯一能说的话。
“不用,是我…太迟了…”要是早一点、早一点和优说开的话,一切是不是会一样?
“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即使曾经不死不休,但最初时,他们却是在那个冰寒的地底下唯一能相互依靠着取暖的朋友。
永远的朋友,也永远只是朋友——唯独这点,神田很确定。
“嗯,我明白。”阿尔玛轻声答道,眼泪却与淡然的话语相反地迅速滚下,而他却连伸手抹去都做不到,完全动弹不得,就像一具尚未死去的尸体。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自己…
那时候,那个女孩说的话,被打动的只有他自己,优却只是惊讶而已,惊讶那个女孩子会说出那样叛逆的话。优眼中的动摇,是对过去信念的动摇,而不是感情的动摇。
对他们这些生在教团长在教团的人来说,即使对教团有质疑,即使并不相信教团的神明——教团的神某种意义上是他们的噩梦,但即便如此,他们却从未产生将神之言论的圣经完全推翻的想法。恐怕,即使教团之外的普通人也鲜少敢如此否定圣经吧。想到这里,阿尔玛就觉得那个女孩相当了不起,在这点上,他欣赏她。
但欣赏不是阿尔玛退让的理由,正如他自己刚刚说的那样,他将咒印留给她,仅仅是因为优希望如此。并不是说优想要阿尔玛放弃生命,而是优希望那个女孩能活下来。
恰好,阿尔玛也不讨厌她,甚至,有些小小的感激她。所以,阿尔玛才通过这种方式帮助她,而且,咒印中封存的大部分生命力也确实是他不自觉从她身体中抽取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许不是帮助,而是归还吧。
反正,他已经快死了,身体残破到这种程度,那些生命力不过能稍微延续他的生命,也许一天,也许两天,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的生命在她身上延续下去,这样,他就能欺骗自己,优那专注的眼神,也有一部分是给他的。然后,他也能稍微甘心点去迎向死亡了。这就是阿尔玛的小小的私心——想要以这种方式,留在优的身边。
说到底,不过是阿尔玛比谁都明白,优是怎样固执的家伙,固执到,即使知道一切源于一场错误,但付出的心情却已无法收回。所以说,优也是比谁都投入的人。一旦认定,绝不悔改,这就是,他的优,他曾经生死不弃的恋人…
“咳、咳…对了,那个女孩,”阿尔玛咳出一口发黑的血,黑暗物质还没从他体内完全消散,“那个女孩似乎误会了什么…”
“什么?”神田有些不解,但他更担忧此时的阿尔玛,“你…别说话了…”对现在的阿尔玛来说,连说话都已经成为一种负担了吧。既然这样,就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
“咳、好。”既然优这么说的话。阿尔玛心安理得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说出口的话,就当她误解优的一点惩罚吧,不过,也许到最后,被惩罚的是优也说不定。但那又怎样呢,他对优也是有些小小怨恨的啊。他知道,优一定会回去她的身边,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毫不怀疑地认定,优会陪在他的身边。要是,这样的安宁能延续地更长更长一些就好了…
心灵这么祈求着,身体却渐渐不听使唤了。
“阿尔玛!”优在叫他吗?
“最喜欢优了…”这是阿尔玛在神田耳边最后留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