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不由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事情的,倒是有趣。”说着,黛玉已换了衣裳出来,众人便一路相随至二门口,李纨携了黛玉同车,余者也各自上了车轿,后头跟了三辆打着林府暗标的大车,装运着这回黛玉进府带去的东西。
到了府里,众姐妹相见不提,贾母更是一把搂了黛玉在怀道:“好个没良心的丫头,还让人三番五次请去!我们是日日悬心念着你,你是把我们丢到爪哇国去了!”
黛玉亦眼眶泛红,强笑道:“老祖宗饶了我这回吧,本还想等着朝上有说法了再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哪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还是没有一句话来。舅母又亲上门看甥女儿去了,想来这么等着怕也不成,便就厚着脸皮来了,老祖宗同舅舅舅母们不嫌我家里事乱就是疼我了。”
贾母听她提及林如海的事,倒不便深说了,又怜惜她年幼多难,不由得滴了泪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有外祖母在,旁的再不用多想,只好好呆着,这里有姐妹们作伴取乐,且放宽了心!”李纨在旁温言劝解两句,一室融融。
正此时,有报宝二爷来了,宝姑娘来了!寻常听着也不觉如何,这会子宝这个宝那个的一对儿称呼落到耳里,黛玉便有几分不舒心。
但见帘子一动,宝玉同宝钗二人前后脚进来。宝玉见了黛玉,眼睛也比寻常亮上几分,直上前笑道:“妹妹可算回来了!我方才听人报来,还当又是哪个哄我呢!”细端详了,又道,“妹妹长高了,人却越发清减了。”一时满面笑意,满心柔情,只拿眼睛黏住了黛玉,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如何说起。
宝钗亦上前道:“林妹妹可算来了,宝兄弟为了这个,也不知同太太打了多少饥荒。日日都缠着让太太派人接去。有一回不知怎么说拧了,自己出了门就要打马寻你去,幸好被李贵几个拦下了,若不然不知又要闹到何种田地!”
探春几个听了这话,不禁想起宝玉这段时光来的行止,亦捡着几样说了给黛玉听,直把宝玉惹得团团作揖。
贾母见两人亲厚,心里越发高兴,笑道:“好了好了,我头也被你们吵出两个大来。你妹妹今日刚到,还怕往后没有得说话的时候?先领了她屋里去,看看收拾得可合心意,有什么不妥当的便直让他们改去!”宝玉听了,再乐不得地,便拉了黛玉往外走。探春宝钗几个亦跟着一同去了。
这会子功夫,辛嬷嬷带着墨鸽儿并雪雁紫鹃早已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旁人还罢了,紫鹃一见着黛玉,两眼便落下泪来,上前磕了头道:“姑娘,可算回来了!”
黛玉忙扶了她起来,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你同雪雁打理这里了。”
原来黛玉南回只带了辛嬷嬷同墨鸽儿,雪雁原也要回去的,只那阵子偏正赶上风寒发热,便留了下来。这回黛玉进了京,李纨去时便将雪雁给带了过去,倒是紫鹃,今日却是这么些日子来头一回见着黛玉。
两人还要叙话,宝玉已在一旁道:“紫鹃姐姐,你眼里只看着个林妹妹,我们的茶呢?赶紧把你们的好茶沏了来!”
紫鹃自知失态,笑道:“奴婢该死,竟怠慢了贵客了!”说得众人一笑。
墨鸽儿几个帮着上茶点果子,宝玉却凑到了黛玉近前,从怀里摸出一串手串递给她道:“这是我前阵子刚得的鹡鸰香串,给妹妹玩吧。”
黛玉不解,宝钗一旁笑道:“林妹妹快接着吧,这还是之前宝玉拜见北静王爷时得的呢。”
黛玉便横了宝玉一眼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你也胡乱给人!”说了连手都不伸。
宝玉只好讪讪地收了回去,嘴里道:“妹妹不要便罢了。下回我另寻了好的来。”旁人在黛玉处也不过略坐一坐,说会子话便罢了,独宝玉,倒像是生了根在那里,只待到贾母那里传饭时才又同黛玉一起过去。
母亲早逝,如今父亲又不知所踪,在船上时,坐望寒雨连江,黛玉只觉着此身恰如浮萍,真是风雨飘零。那时心间唯剩那丁点暖意,除了有生之年得以同老父重聚之愿外,便是贾母的疼宠同宝玉的亲近了。
到了都中,李纨一封书信却将黛玉所思所想推到了另一处所在,原先的儿女情长,换做了家国天下。原来这一家一户的安宁和乐,还需要朝堂国运的成全。老父却是被生生逼上绝路的,只是这一路行来,不止江南官场是凶,京里朝堂上何尝不是?连着老父自己亦是此死局的帮凶。
到如今,再入贾府,心思念头已与素日的自己不同了。其实又何止自己?老太太疼宠自己的心,亦需要两厢无事来成全。若老父所为真的大逆不道牵连众多的话,或者这份疼宠之心亦要为保全荣宁满门富贵而退一射之地。独宝玉仍是同原先一般。好似两人不管隔了多远离了多久,再见时亦如从前。
思及此处,他今日的种种造次倒无需放在心上了。人同人之间,总是心最是要紧,这个心你欺不得它瞒不过它,最是不加矫饰原原本本的样子。宝玉既是有心,其他的自然都是细枝末节了。
两人在贾母处用了饭,正喝茶。宝玉犹自叨叨着黛玉不在这一段日子里的种种琐碎,连着院子里哪处多添了几丛早春草花都说了。
袭人瞅了个空子问他:“二爷,你同宝姑娘画的那副‘晓春图’还在太太那里呢,昨儿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填彩的?到底还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