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里事情向来瞒上不瞒下,底下如何斗得乌眼鸡一般,在贾母跟前都有志一同瞒得密不透风。辛嬷嬷同墨鸽儿也不消花什么功夫,那凤姐同尤二姐并东府的一票烂账就都听了个整本,越发不敢让黛玉在这里住着了。恰这日云阳先生那里使了人给黛玉送了些新制的书来,黛玉正在贾母跟前,贾母便让请了来人说话。
来的是云阳先生身边伺候多年的近身嬷嬷,贾母只略问了两句,便知其不凡。又说要谢过云阳先生对黛玉的照料看顾云云,那嬷嬷便笑道:“老太君言重了,我们先生不比凤起先生,十来年也不见正经收个徒弟学生的,这回见了林姑娘是真动了爱才之心,紧着催逼我们办了拜师礼。姑娘既是我们先生的入室弟子,先生教导姑娘自也是分内之事,哪里敢承老太君这声‘谢’。”
贾母心里一惊,见黛玉在旁面色如常,想到此前家里也去了一群,到底也没留下一个。怕是黛玉不想太过惹人注目,才压下此事不曾言说。心里想着,面上分毫不露,又问这回云阳先生遣了人来可有何吩咐。
那嬷嬷便道:“先生说姑娘各样底子都是极好的,只缺个人指点其中窍要,尚无法融会贯通。既拜了师,还望姑娘稍耐辛苦,最好能移步书院,也便随时授业解惑。或可望三两年内更有所成。”
贾母听了这话一时沉吟,那嬷嬷又笑道:“且咱们书院到底也不是举业考取功名的地方,姑娘要来看望老太君,也是随时能成行的,想来也不耽搁什么。”
待人走后,贾母才对黛玉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那云阳先生什么身份,她肯收你为徒,是你的造化。想是你怕要离了我,我心里不高兴的缘故。可真是傻了,这做父母长辈的只有盼儿女有出息的,哪有一门心思不管她前程只一味要栓在身边的道理?若真这样,当年也不能把你娘嫁去林家,府里也出不得一个娘娘了。”
黛玉笑道:“云阳先生那里肯收我做学生,也有大半是因着同祖上的渊源,也不是单凭我自己本事。只先生名气实在太大,这瓜葛说了出来,怕人更把我看得虚高了。有什么意思。再一个,那时也没说起要往书院里住着的事,不过时不时去一趟看看先生,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儿,我就没想着说这事。”
贾母道:“可是发了呆性子了,这拜师学艺,哪有不跟着好生学习的道理?那孙猴子那般能耐,还得跟着老祖学十年呢。你就偷懒成这样了?”
黛玉便道:“如今可没法子了,先生都上门抓人来了。说不得过些日子就得搬去书院里了。只我实在舍不得老祖宗。”
贾母搂了她轻拍着道:“傻孩子!这样好的机缘怎么能轻易放过了去?外祖母有什么事!这一大把年纪了,不过是吃得动的吃几口,再跟你们姐妹玩笑一回罢了。你们一个个都大了,自然另有事情该去想去做的,外祖母这里还能缺了人陪不成?这不是就来了个琴丫头!”
黛玉笑道:“是了,我晓得老祖宗就喜欢生得好性子又伶俐的孩子。我们都大了,恐怕没小时候那般好玩儿了,老祖宗该淘换些小孩子来热闹了。说起来兰儿同四妹妹都是鬼精鬼精的,只这两个更会装憨,叫了跟前来,老祖宗怕还跟他们斗不过心眼来呢。”
贾母笑道:“可不是,听那奶妈妈们说起各样淘气的事儿,我只疑心是那帮老货自个儿编出来的,在我跟前哪有那般胡天黑地的?一个个都安分知礼得很!”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忽又笑叹道,“‘不瞎不聋,不做家翁’,他们既想让我省心些儿,我就该承这个情不是。只当他们就是两个憨娃子吧。你也是,凡事莫要太放在心里,天下事情,兴衰成败运数使然,也非人力可逆。外祖母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你且放心去书院里跟着先生好生学习,得空了回来看看外祖母就成了。”
黛玉不禁落泪,祖孙两个又说了半日贴心话,贾母才赶她道:“好了,这半日,我也乏了。你这就去吧。你那里收拾东西,如何安排,只同你凤姐姐说一声就是了。不用担心我这里,只要你好,外祖母就什么都好了。”
黛玉回到园子里,把一番话都说与辛嬷嬷几个听了,辛嬷嬷叹道:“都说这满府里再没一个能赶上老太太的,若是老太太再年轻上几十岁,这府里又何至于如此?人不能同命争,这府里到底往后还是要落在这些人手里,老太太就算知道点不妥,又能管到什么时候去?她老人家能想得开,保养身子,多活几年,就是多护着府里几年了。”
黛玉听了这话,只觉心里如起秋风,说不出来的凄清萧索。
看到这衰败的,就怀念当年庄子上的蓬勃生机了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