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如今进了珠界,所有功夫都泡在这条道上。若要认真算起来,也不晓得走了几十几百年了。如今总算能走远一些,只这走远了再瞬间回到原点时,要保当下道心不破,又比初时没几步就退回之时难上千百倍。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人心竟是这般经不起输的。
也无他法,只好在外时借了世事磨练心力,进来了,便沉下心往石道上磨砺。退回原点,便盘腿坐下,细察方才心思起伏根由。有所得,化为己用,再上这炼心路,如此往复。
这日在石道上一步步前行时,渐渐的,四周浓雾渐散,竟露出些花木来。当下便知道是到了新境界了,面上刚露出半分喜色,心里就暗叫一声要糟,果然,一眨眼又回到那方小小石台上了。李纨不由苦笑,原还以为这一条道到头呢,不曾想这一路还有如此多的花样。想来就同当日《太初诀》化出境来与她炼神识时一样,说不得什么时候还会来个晴天霹雳之类,若不能真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程度,怕是难过此关。
不由长叹一声:“不是说色#即#是#空?!”这话是问她自己了。不错,哪怕四经十八典都倒背如流又能如何?心上没有半寸真功夫,便是下笔万言辩才无碍又有何用?色了又空,空了又色,不过如此。
缓一缓,仍旧一步踏出,上了石道。
从珠界出来,如今她六识过人,便不用神识,这院子里的人声动静也听得清清楚楚。之前去了几家人,也不知怎么巧的,倒有多半都同她这院里有瓜葛。想来也是,当日在这里的也多半家里没什么脚力,这会子要凑人家放出去,也自然容易轮上。如此,连婆子都去了几个,凤姐又给换了新的来。
这会子就有个新来的婆子在问:“怎么没来时,听那帮老货传得这院子同神仙洞府似的。只说大奶奶如何好性儿,打赏如何多,又不受磋磨,又没那些烂事儿……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一处地方。如今来了这里,也没觉出如何来。轧是轧非的是少,好处却没说得那样悬乎。且那日我们进去搬抬东西时,里头看着也十分清素,哪里是她们说的什么‘前朝大贵族小姐’的样子呢?!”
另一个婆子道:“要说你没见识呢。如今什么时候,你当都同那边似的没规矩。我们奶奶这里从来最讲究这个的。要不从前珠大爷刚去那会儿,都当我们奶奶没底子呢。不就是守规矩不露出来!后来才知道那身家,嘿,真是。多少东西拿出来,二奶奶连听都没听过呢,别说见了。如今国孝里,要怎么热闹?还不够砍头的。”
又一个婆子道:“原先都说大奶奶趁着二奶奶生病时候□□呢,今儿见二奶奶来看大奶奶,都挺好的啊。若真有什么不洽,面上自然不容易看出来,私底下也不会有这么亲密来往的吧。”
原先说话的那个婆子想是个旧人,她又道:“你们晓得什么!二奶奶不知道从我们奶奶这里得过多少好处去呢!我们奶奶最不烦俗事的,哪里会喜欢管家。要说起来,这性子同太太还真像,都乐意当甩手掌柜的,让旁人掌权忙活去。”
几人又说起今日凤姐来说的事,有一个就叹道:“这奴才跟奴才也不一样,管事们的儿子,哪个不是十六七就得了人了?再看看如今那几个,都二十五了还没配上人呢,要说咱们府里丫头可比小厮多吧?偏就那么难!这回原还有人说起太太跟前的彩霞呢,倒也真敢想。”
另一个就道:“这彩霞同彩云两个也是怪了,都同环三爷走得近。也得会咱们太太慈善,不大理论这个。可到底也没落着什么好。彩云前阵子打发出去了,她娘还给她寻人家呢,不知道怎么心里憋着气,就病得好不了了。眼看这就不成了。”
就有婆子道:“嗤,什么心里憋着气。不就是让赵姨奶奶亲娘俩儿卖了一回?嗐!事儿都闹成那样了,她还指望哪个保她?!这么大气性儿,又是个是非不分的,拿又拿不起,放又放不下,要我说啊,死了也是活该,都自己作的。你信不信我这话?若是换了彩霞,就不是这个场面儿了,那丫头,整日木着张脸,心里想什么面上都看不出来。这才多少年纪,就这么深涵养了。若是赵姨奶奶真能得了她当个助力,往后只怕要好戏连台。”
这一起了头,一群婆子就把一帮副小姐们挨个拎出来品评了一番。有说袭人贤良难得的,就有说她面善心险的;有说鸳鸯嫁得好的,就有说大老爷如何惦记她、说不定都上过手的;有说平儿忠心的,就有说她背主市恩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这才几个人,竟能分出这许多花样来。李纨听得失笑。倒是说起素云碧月来,都一个口气,只说省事。再要说旁的,却没什么事迹可言,倒是无趣。
李纨又想起初得珠界时听钱婆子邬婆子几个白话的时候了,大有铁打的闲言流水的人之叹。她正心叹,就听外头一阵骚动,一个婆子道:“姐姐们担待我一会子,蘅芜苑那里今儿起个局,那地方就山背人,最隐秘没有的。我同我一个老姐妹说好了,今儿要去会上几局,庄家都弄妥当了,再不去可就不赶趟了。一会儿我请老姐姐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