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知道此时说这话不当,只是若不说,恐怕后头更要生事,遂道:“您老人家不记得二姐姐嫁的那家人的事故了?那孙家的祠堂里供的都是旁姓的牌位!她几岁,您几岁?您能看她到什么时候去?何况她又是个不要脸面的。到时候真作出什么来,就算真把她沉了塘,我们薛氏祖宗面上也抹了黑了!她这人妈还不清楚?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薛姨妈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依,只说自己就算死了,也让她等到自己死再说。
宝钗苦劝无果,也只好作罢。心里却怕之后恐愈生是非。
果然转日那夏家老太太就带了人上门了,在门口就大哭了起来,引得路人驻足探看。她索性往门口一坐,只说薛家如何仗势杀人在先,瞒事骗婚在后,如今事发,那姑爷眼看着要掉脑袋,自家姑娘却是生生被算计了。又说自己知道薛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虎死余威在,如今要摆弄自家孤儿寡母自是容易,只人在做天在看,自家本已是绝户,如今连个闺女都要给个凶犯陪葬一辈子,实在是心伤难忍云云。
路人听了这话,都不免议论纷纷。一时有说这妇人既然嫁进了薛家门,便是薛家人,出嫁从夫,如今再说这些却是有些不顾廉耻了。另一个便道那薛家仗势欺人,杀了人都能无事逍遥道如今,可见其必不是什么好人家,那姑娘本就是被骗来的,如今眼看着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若是你的闺女妹子,你能无动于衷?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各自引经据典,越吵越厉害。看门的家人一看这阵势不对,赶紧进去禀报,薛姨妈听了气得直抖,便令人赶紧把那夏婆子拉进府来。
宝钗虽有一肚子话可与之对答,奈何她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如何好去门口人前与那泼妇理论?只好暗生闷气罢了,又寻思之后的对策。
那夏家老太太进了门之后,给带来的几个人使个眼色,那几个随从便往夏金桂那里闯。薛家仆众不明所以,待得见那几个人搬抬了箱笼出来,都傻在了那里。
薛姨妈得了信从里头出来见着如此场景,气急骂道:“这是要做什么?!跑到我们家来做主来了?我还没死呢!”
那夏家老太太一擤鼻涕道:“亲家,当日你们来提亲时,只把个女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后来亲也结了,女婿果然是什么人才,你这当亲娘的比我清楚。这也罢了,我们姑娘也不指着姑爷吃喝。可你说说看,旁的你们添油加醋瞒了我们也罢了,连这样的人命大事你们也瞒着我们!当日若我知道这话,就是把我女儿嫁了叫花子,也不能进你们这门啊!
如今我也不说别的虚话,只一句。我女儿要与你儿子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许也好,不许也好。今日我都要带了她家去的。你要拦着,我便同你往衙门里理论去,你们薛家骗婚在先,就算你家再如何有后台有权势,这理也不在你们那边!”
薛姨妈听了这话,气的头晕。薛蟠的事虽不曾明说,那夏家哪里有不知道的?当日就是看上了薛家连这样的事都可无恙走脱,可见其势力之盛,才作成了这门亲事。如今却反咬一口!可这话又怎么说出口来?!是以只气得咬牙,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宝钗从里头走了出来,扶住了薛姨妈,看着夏老太太道:“你们的意思我们尽知了。只你要和离却难,和离需得夫妇二人商议方准,我哥哥如今还在大牢里,你若要和离,就等他出来了再说吧。你要把嫂子接家去住几日,我们也不拦着,只那婚书仍在,她到了哪里都是我们薛家的媳妇,行事若有差错……自有宗族规矩国家律法管着,倒也不碍什么的。”
夏家老太太一听这话,气势去了大半,等薛蟠出狱?怕得去阴间相见了。到时候和离不得,倒成寡妇了,自家女儿还有什么出路?!可若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女儿也别想再嫁了,且宗族规矩还在,到时候理都不在自己这头,这可如何是好?
不由得咽口唾沫,看着宝钗问道:“那照着姑娘的意思呢?”
宝钗冷笑一声道:“心不在这里了,我们死留这人又有何意思?和离是不成,不过,按着律法,若是犯了七出之条,父母可代为休弃。这个,对你闺女,倒是容易得很。”
夏婆子立时不干了,骂道:“好个刁毒的丫头!我闺女好好嫁到你薛家,哪里犯过一件错事?倒是你如今这般作践于她,可见是个刁钻难应付的小姑子,只怕我女儿吃了你不少苦头!”
宝钗一笑道:“你想毁我的名声也随你,难道我还怕这个不成?这主意我给你出了,你要走那条路你们自己商量着办。我们家太太身子不好,听不得大的动静,从前你女儿一个人闹就够受的了,哪里经得住如今你们母女联手?这里是薛家,若是一会儿你们还敢放肆,别怪我使人打你们出去!我们如今实在不如从前了,也不是你们这样的能欺负的!”
说了不再看众人,扶了薛姨妈回身往里头屋里歇着去了。里头走出一群精壮仆妇,手里拿着胳膊粗的棍子,虎视眈眈看着夏家主仆等人,夏家老太太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正想高声叫骂,忽然醒过神来,只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带着人走了。连那些起初搬抬出来的箱笼也留在了院子里。薛家仆众亦无人上前处置。夏金桂在楼上看了半日,一跺脚,回屋里躺着生闷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