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变丑了。
倒不是鼻子歪了眼睛斜了什么的,就是脸颊上出了好几颗晶莹的痘,活活儿损了他的面容。
前往顺天府宛平县靖一皇庄的马车上,岑西锦脸上蒙着白纱,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脸残的二皇子,生怕他又扑过来撒娇扮痴。
若是在平日里,二皇子撒娇扮痴的那也就罢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面对身患天花的二皇子,岑西锦警惕了百倍。就算马车颠簸了一路,困劲儿都被颠出来了,她都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保持着严谨规矩的坐姿缩在角落里,安静地听着外头车轱辘轧过道路的吱呀声。
此时此刻,说不后悔那都是假话,岑西锦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呀,感觉肠子都青了。
原本,陛下也没打算让她来照顾二皇子的。
如今这事儿都是交给孙贵妃来处理的,一开始,孙贵妃是打算着让两个老练稳重的嬷嬷来服侍殿下鬼磨刀。
可二皇子不愿意啊,当他看到那两个老嬷嬷铁青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儿,心里就打颤儿。
他是怕,是真怕,真怕自己到最后不是沾染天花而死的,却是被孙贵妃派来的人折辱致死。
孙贵妃的厉害他全都知道了。
岑西锦告诉过他,去冷宫的时候,芸香也跟他说过。
孙贵妃,就如响尾蝮蛇,毒得很。毒就罢了,她还聪明,坚忍,缜密,通透,有胆有识,志向高远,并具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一系列优秀品质。
这样的对手,不可不谓棘手,不可不谓可怕。那么,她派来伺候他的人,他还能用吗?
只怕到时候在皇庄里,他连睡觉都不得安枕了。
可别的人……又有谁会愿意来照顾他这么一个出痘的人呢?
蜂儿自然不愿意,她平日里是最细密周全之人了,却也是极看重自己性命的。
当然,岑西锦也是不愿意的,谁想送死呢?虽然她本就是应该近身侍奉二皇子的大宫女,可上头并没有传来让她去伺候二皇子的意思。
如今宫里人都在传,贵妃娘娘是难得的宽和良善之人,她发话说除了她母家送过来的两个老嬷嬷之外,其余前往皇庄侍奉二皇子者,均不作强制要求,只全凭宫人们自愿。
自愿?那肯定没人愿意了。
好不容易从火海里逃出来的岑西锦自然也没活腻。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最懂得生命的珍贵了。
可当她领着淑景阁一众宫人们在柔福宫前目送着二皇子的马车缓缓往宫门外驶去之时,听到二皇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一刻,她是真的心软了,心疼了。
“姑姑!姑姑……我要姑姑!”二皇子挥着拳头在马车里拼命地砸门,无奈马车门外都锁死了的,任凭他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在马车外随行的老嬷嬷也只是板着脸一言不发,似乎完全没听到。
岑西锦鼻头一酸,狠狠咬紧了牙床,忍,忍,忍,她必须得活着!她绝不能跟二皇子去送死!二皇子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吗?不能心软。
吸吸鼻子,抬眼望着灰蓝的天。
这天儿,可真灰啊,还闷,闷得要死,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闷得叫她心酸。
阴云里夹杂着蒙蒙细雨,细细的雨丝砸在她脸上,鼻尖上,睫毛上,又凉又疼,跟刀割没两样。
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天地间出奇地安静,在宫里这么久了,岑西锦还是头一次感觉到万籁俱寂。
“姑姑,救救我,救救我呀!我听不到米老鼠会睡不着觉的……我以后都乖乖的……姑姑,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到处淘气了!”
二皇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岑西锦面无表情拼命地绷紧了脸,却觉得身子顷刻间变得软软的,几乎快支持不住。
站在身后的宫人们均斜着眼睛打量她,见她强撑笑颜纹丝不动的样子,便生出了些议论痞途之飞扬跋扈。
有宫女瞟了岑西锦一眼,小声跟身边的宫女说道:“我瞧锦姑姑也太薄情了些,瞧殿下都哭成什么样儿了!居然还站在那里一丝儿不动的,要是我我可没脸站着了。”
“可不是么,那天晚上见贤馆走水,她被砸晕在里头了,听太监们说还是殿下哭着求御前侍卫救的她!过后又往未央宫慈宁宫漪澜宫跑了好几十趟,这才免去了她的罪责,不然她哪儿还有如今的风光!”她身边的宫女也跟着点头附和。
岑西锦眼睛不好,可耳朵却灵敏得很,人家说什么,她怎么会听不见,于是就更窝心了。
在柔福宫的日子,她腿脚不便几乎都是躺在屋里养伤的,她哪里知道自己居然欠下了二皇子这么大一个人情!
更恼火的是,她昏迷时发生的事,菜心她们竟然一个字都没告诉她。
想着,她便狠狠瞪了瞪老实站着的菜心,心道,这一个个的平日里嘴快得跟梭子似的,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头都成了闷葫芦?!
这世上,唯有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姑姑,姑姑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的吗?!姑姑你别扔下我呀……”马车渐行渐远,几乎小成了一个将要消失的黑点。
二皇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他就这样,越来越远。
也不知,去了靖一皇庄,殿下还能回来吗?
岑西锦轻轻抬手,飞快地抹去了眼底闪烁的晶莹。
眼前越来越模糊,白茫茫的,她什么都看不清了,耳朵里却是嗡嗡的,响起了似曾相识的话儿。
“咦?炙羊肉,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