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一直在想,自己的命运大约就是品尝痛苦。
但不知何时开始,这痛苦中开始掺杂入了甜蜜。痛苦因这微不足道的甜蜜变得越发痛苦,我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放弃。
墨焰,一位正直单纯又惹人怜爱的阿修罗公主。她有出众的美貌,强悍的实力,高尚的德行,却不谙世事得如同一朵未经风雨的小白花。阿修罗王将她保护得太好,却放了我这样一个已腐朽到极致的人在她的身边。
这一定是他最大的失策——我曾这样以为过。
相反的事物互相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便如墨焰于我,我想,亦如我对她来说。腐烂的生物不正是花朵的养分么?而能够滋养美丽的鲜花正是腐烂的意义。
我在她身边显得愈发凄惨,而她只会更加灿烂。
本王已习惯了伪装与扮演,像模像样。一个坚强又柔软,会用玩笑来掩饰伤痛,倔强又不服输的帝释大人。
邀请她来须弥山作客,将最脆弱最不堪,最可怜最无奈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如她一般被捧在手心中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是最容易因此生出怜悯之心的。竭尽所能的对她好,以至高的诚意对待她,怜悯之后便容易产生感动。
她的告白实在是在我的预料之中,不如说,我已等待了太久。
“我喜欢你。”
一步步设下陷阱,像是一位耐心十足的猎人,看着猎物毫无所觉的走入了圈套。接下去只要尽情的享受,饕餮盛宴。
我喜欢你。
本王从不曾听过如此美妙的话语,像是沾了蜜糖的谎言一般。
这一定就是谎言。
这世上不会有人来爱我,也不可能有人会喜欢我。爱是不存在的东西,喜欢也是可笑的感情。
所以,我究竟为何会因为她这样的一句谎言而开心不已呢?为何要将它放在心头反复咀嚼呢?又为何还想从她口中再次听见?
像是将这五千多年的痛苦颠覆,像是已然让我获得了救赎,像是这句话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本王也喜欢你呢,公主。”
我想,这一定是自己唯一说出这两个字的机会了。用轻佻的,仿佛自己不在意般的态度,像是谎言一般说出口。
这一定也是谎言。
原来,我挖掘的并非是她的陷阱,而是自己的坟墓。可若我坟墓中有她,难道死亡不比活着更加美妙么?
若在这短暂而黑暗的生命中,我还能看到哪怕一点点的亮光,那一定就是墨焰。我贫瘠生命中唯一的养分,冰冷人生中独有的火焰,苍白世界中仅剩的色彩。
我渴望着她,如同植物渴望光,鱼儿渴望水,人类渴望爱。
逃不掉的不是她,而是我。或许在更早之前,我便已知晓这个结果。在我颁下舍脂的名号时,从我见着她的第一眼开始,当我决定引诱她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然逃脱不掉。
我知道,她一定是我凄惨人生中唯一的幸运。
苏摩族的医师曾说过,本王活不过一万岁。就算如此,我也还有四千多年的时光。这其实不算短了不是吗?
所以,让我自私这样一次,将她留在身边,享受命运给我的唯一一份馈赠,可不可以?
在她第一次昏迷之后,我便知晓了自己的天真。
命运从不曾善待过我,噩运亦从不曾离开过我。这甜蜜不过是为了让我体会更深的痛苦与绝望。我原本应该更习惯这样的玩笑的,然后微笑着全盘接受,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可只有这一次,只有墨焰,只有她不该有这样的结局。她明明已是我唯一的光,明明是唯一愿意爱我的人,明明没有做错过任何事。这样最美好的存在,难道不应该接受世上最多的宠爱吗?
究竟有谁会忍心让她遭受苦难呢?
难道,就仅仅因为与我沾染上了关系,仅仅因为被我爱上,所以就该这般凄惨么?
苏摩三万六千位族人的诅咒,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多久,病痛就会开始折磨她,汲取她的力量,缩减她的生命。我已完整的经历了一遍,所以知晓那究竟是有多么的痛苦。
我与她绝非天生一对,自然不应同病相怜。她该有更美妙与辉煌的人生,该有更甜蜜与幸福的生活。她那般热衷修行,也不该如我一般孱弱。
她说:“帝,我好痛。”
那些痛,在我身上百倍千倍的扩大。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在那原以为早已麻木的痛苦之中。
我想自己一定是罪大恶极,所以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
“我不会让你痛的,焰儿。”
我这样告诉她,也这样告诉自己。
帝释天能够承受一次诅咒,自然也能承受第二次。反正我的命运已然如此,已然再无拯救的可能,那不如就为我爱的人牺牲。
这种想法似乎为我提供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满足。仿佛我阴暗而自私的人生因此而得到了升华,仿佛我已然再一次相信了爱,仿佛在死亡降临时不会再有惶恐。
墨焰果然是我的救赎,只是用原本便短暂的人生更加短暂就能换取这种巨大的完满。让生命的归宿看起来更有价值,仿佛自己已有了保护爱人的能力。
可是,阿修罗王的拜访再一次打碎了我的美梦。
我早该明了,自己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结局。为爱献身这样伟大的事不适合我这样的人,阴谋和权利才该充斥我的生命。
本王的坟墓甚至不是自己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