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洛阳宫之后,天后终于派人送来了赏赐,不过是区区绢帛,数目既不多,料子也只寻常。
韦欢看见这赏赐之微薄,心知此事多半是大事化小,叹息一声,心里竟隐隐地有些替太平抱不平。然而再是不平,天后已有了决断,韦欢自忖人微言轻,于此事恐怕无能为力,只能恭敬地领了赏赐,随众前去谢了恩。
以她们的身份,本是没有资格入内谢恩的,上官才人代天后出来见了她们一面,众人已是感激涕零,叩首颂圣已毕,又起身围着才人说了好些奉承话。韦欢自不例外,凑到跟前,刚要恭维几句,就听才人点了自己的名道:“韦四娘留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她说话时已不动声色地向外走了一步,韦欢会意,随着走出去,蹲身一礼,恭恭敬敬道:“才人有何吩咐?”
上官婉儿并未就答,只看着众人都走了,才转头道:“陛下召你。”说罢便引韦欢绕过正门,自侧面入了一间小殿,殿中只有一张小榻,榻上一床锦被、一张、奏,只有一把金虁龙小香炉,里面的香似要燃尽了,出来的烟气早已是有气无力、只能若隐若现地在炉上荡几下,便再看不见了。
室内既暖且香。
这位天后与太平虽是嫡亲母女,在宫室上的品味却绝不相同。太平衣裳喜素淡、不喜繁多纹样,铺陈喜简洁、室内越空旷越好,香不要重、第一不要那等甜腻、油厚的味道、最好是清淡的草木或是药香气。天后却喜欢繁复衣裳,便是顺着圣人的意思,不务浮华,却也要着艳色,宫室中摆设虽不算多,却都极贵重精致,室内香薰常设,务要浓郁沉醉——当然,如天后这等,才是时下世人所推崇的风气,李太平那样的,反倒是异类。
上官婉儿在榻前五步开外便停住,站到一侧,韦欢忙在她身后拜下去,恭恭敬敬地道:“拜见陛下。”发现殿中并无许多侍从,微觉忐忑,身子佝偻下去,头垂得极低,眼亦恭恭敬敬地看着地面,不敢有丝毫觇视窥探。
她听见陛下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向自己说话,而是唤一声“婉儿”,上官婉儿便又走过去,在榻前半跪着,两手向上曲抬。韦欢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见到那榻上垂下一段云鹤锦的金红裙摆,裙摆下一只穿着罗袜的足尖伸出来,点在重台履上,婉儿忙跪伏下去,替垂下来的两脚都穿上鞋,复起身弯腰,约莫是扶着那重台履的主人、如今的天后陛下起身。
天后像是说了什么,婉儿退了出去,过得片刻,便有人将一个熏笼端过来,婉儿扶着天后在熏笼上坐定,自己退在一侧,道:“起来罢。”
韦欢一怔,才明白说的是自己,缓缓起身,站到一半的时候天后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用力一抬,韦欢一时不知该继续站起,还是再跪下去,半曲着腿怔愣片刻,便见天后将手收在膝盖上,懒洋洋地道:“进宫半年,倒是比先出落得水灵些了。”
韦欢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垂手,不发一语——她本以为上官婉儿这等近身侍奉的人物,顷刻间便会上来凑趣,如那位韦团儿韦娘子,谁知等了片刻,殿中再无他人开口,天后像是有些无趣,偏了偏头道:“婉儿,你看呢?”
上官婉儿此刻方上前一步,将韦欢仔仔细细地一打量,转身向天后道:“回陛下,像是白瘦了。”
天后笑了笑,道:“论白瘦,总不及你。”上官婉儿刚要说什么,天后将手一抬,她便住了口,重又立到一侧,天后像是此时才想起韦欢是个活人,下巴微抬,淡淡道:“说罢,那日是怎么回事?”
韦欢自踏入殿中便在想应答之策,到了这时候却还没个决断,听见问话,只能拿捏着道:“那日公主惊马…”
“朕不是问这个。”天后打断了韦欢的话,身子前倾,两眼直直地看着她。韦欢从前总觉得自上而下看人才显出气势,被天后这一看,才知什么叫做不怒自威,不敢犹疑,低声道:“那日有内侍假称公主召见,引婢妾去猎苑,婢妾发现不对,中道止步,与他起了争执,期间其人被暗箭射死。妾见周国公在附近引弓徘徊,恐怕杀人者是他,便逃了出去,本想先向公主禀报此事,次再及陛下,谁知又遇见周国公与公主起争执,公主惊马,婢妾一时情急,夺马去追,其后的事,陛下便都看见了。”
天后冷笑一声:“好一句‘公主惊马’,好端端的,军马怎会受惊?那之前你做了什么,怎么一句不提?”
韦欢强自镇定道:“那时婢妾疑心周国公有所图谋,他又同公主隔得那么近,所以才射出一箭,其后之事,实非婢妾所愿。”
天后的声音倏然冷下去:“你出箭之前,就没想过会惊到太平的马么?”
韦欢掌心里捏了把汗,抬起头,直直地回看天后:“没有。不过就算如今再来一遍,只怕婢妾也会做出同样的事。”真抬头时,才见天后面上不喜不悲,只眼中略透出些许令人心悸的厉色,叫人见了,恐怕很难相信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后与太平跟前那个易动颜色、大笑大怒的母亲是同一个人。
天后似是没想到韦欢敢这样回答,挑了眉,眼中透出些许兴味,韦欢狠了心,朗声道:“周国公几次三番想要侵辱公主,此事别人不知,婢妾为公主近侍,却是一清二楚。其人为人狂悖,目无礼法,昔年众侍环绕,尚敢侵犯太子,如今年长,又与公主起了争执,虽在车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