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忽然起了风,肃杀秋风吹过城墙,吹得从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母亲以毫不掩饰的怒意——在宰相们面前,她还需要收敛脾气,但在宫中她已是绝对的主宰——瞪视着独孤绍,独孤绍仿佛没看见她的脸色,半跪在地,拱手昂头,朗声道:“木兰骑初设时,一切兵员,皆由妾亲自选拔,平日演练,俱按妾所授之法,虽不算令行禁止,却也是军令分明、动静有度,之后太后命殿中拨人,渐渐地便有人缘宫中曹属请托,拨到木兰骑中,这些人皆出自宫中贵人门下,平日不听训导,随军演练不至,却想法设法要御前献舞、对仗,扰乱军中,军令不行。妾不得已,只能将她们分入选骑,供应如木兰骑之例,约束却在木兰骑之外。”
母亲嗤笑道:“那是你自己治军无能,倘若你能学吴起、伍胥,依法治军,何愁麾下不从?”
独孤绍定定看她:“妾曾将木兰骑中违纪者二十七人拿下,欲行军法,然而团娘子持太后手令来救,妾不敢违抗太后之令,只能从宽处置。”
我觉得独孤绍多半是追求崔明德不成,得了失心疯了——团儿上午不在,午后却进了宫,这时正在一旁侍立,如今她三五日便得一道赏赐,又准自由出入宫门、宫中乘舆,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连我都要让着她,独孤绍这厮就这样当面得罪她,不是得了失心疯,又是什么?
我忙忙地退后一步,从母亲身后向独孤绍使眼色,这小娘也不知到底是看到还是没看到,偏只管做出耿直的模样,直直跪着,正正向母亲一礼,镇重道:“妾请太后,将木兰骑人去宫籍、入军属,准妾独知木兰骑校尉,麾下犯错,得以军令行事,殿中、内侍二省皆不得干涉,若能如此,不出一年,妾必为太后练出一支不逊于金吾卫的娘子精兵。”
独孤绍说话时,团儿便已对她怒目相视,一等她话说完,便唤一句“陛下”,一步跪出来,急切道:“那些都是妾这里的人…”
母亲看了团儿一眼,团儿到底不甘心,爬在地上,楚楚可怜地道:“陛下当初说要赏赐她们,妾才将她们选入木兰骑,独孤娘子若不要她们,趁早不说,要了她们,又要打杀,不知是什么意思?她们都是为陛下办过事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落得这样下场,难免让人心寒。”
独孤绍淡淡道:“木兰骑不是给人荣养致休的地方,国家法度,有功之人,或赏官爵,或赐金帛,从未听说因赏当兵的道理。她们既是为太后办事的人,怎么连这些道理都不知道?再说,若真是一意忠心,入我骑卫,更该恪守法纪、不失朝仪,方是效忠之道——妾从未听说哪位宫人因效忠太后,便从此不守宫规、不当班值,亦不曾听说哪位官员,因效忠天子,所以不视事、不进言、贪赃纳贿、无事生非。”
团儿大怒,转过身瞪着独孤绍道:“她们几时不守宫规、不当班值了?平日里分明是你不让她们近陛下的身…”
独孤绍傲慢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看母亲:“正因木兰骑是太后之近卫,事关重大,容不得此等怠惰奸猾之人,请太后从妾之请,严明军法、处置不材,以正纲宪之纪、肃三千之条。”
母亲若有所思地看了独孤绍一眼,再开口时面上怒意便消失了:“既是我手令赦免过的人,不可再加处罚。”团儿才露出些许喜色,她却又道:“不过这样的人,的确不能留在木兰骑中——传令,蹴鞠使独孤绍可尚仪,独知木兰骑事,木兰骑原定五百员,今改八百,制如府兵,所有僚属,以内侍、宫人充任,所有选骑一应斥退,拔擢等事,独孤绍可得自专,所需兵器、绢甲,归于金吾,府署归殿中。”
独孤绍大喜,伏身叩首,朗声奉令,母亲等她起身,方慢悠悠道:“给你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后,木兰骑若还是这样,你就不要进宫了。”
独孤绍两手抱拳,大声道:“必不辱命!”
母亲淡淡看她一眼,扶着我的手下了城楼,自回紫宸殿去了。
我本还想找独孤绍说话,她却早早走了,我闷闷地回了绫绮殿,远远就看见阿欢抱着守礼在门口立着,见我回来,便自转身进去了。
我恨不能马上便凑到她身边去,只为了要避人耳目,到底是回了自己那处,擦洗更衣毕了,才慢悠悠状似不经意地踱到阿欢那,进门还要装模作样地问:“阿嫂今日可好?大郎怎么样?”
阿欢心不在焉地道:“甚好。”看乳母们将守礼哄睡了,借口不许吵着守礼,方把人都打发,却是连说话声音都轻快起来:“我听说你去看独孤绍演兵了?还是在光顺门,如何?独孤将军是不是威风凛凛?”
她说话时已自然地坐在床边,从床头摸出一个绣篮,一针一线地绣起花来。我以为是给我的,伸头一看,却是个围兜,心里便不是滋味,挨着她坐下,故意从旁边搂住她,将下巴压在她肩上,两手把她手里的针线拿去,丢在一旁,轻声道:“连线都绣不直,还好意思做针线,等下戳了手,写字疼。”
她道:“我虽不擅女红,总还不至于那么差。”又要去拿,我紧搂住她不让:“宫里替守礼备了多少东西,比你绣的好了不知多少,你就乖乖地做你的庐陵王妃,不要去糟践绸缎了。”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也不辩自己的绣活好坏,只嘟囔道:“我头一次当人家娘,总不能每天只是看人照顾他,自己什么也不做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