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叫“妈妈”了。
贺娄氏在旁轻笑道:“二娘虽是近二十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一生病便叫娘子。”侧着身向帘内轻轻道:“二娘不怕,娘子在这呢。”
也不知她听到没有,反正呓语是停了,眉毛本来蹙在一处,这会儿舒展开来,又是两条漂亮的弧线。武后本来握着她的手,见她睡得安稳,便轻轻将她的手放进被中,向韦欢一看,淡淡道:“倒是辛苦你。”
韦欢低头道:“照拂小姑,本是妾之本分。”一面说,见武后已起身了,忙率人送至门口,再回来时七七道:“娘子去歇一会,容妾等守候公主罢。”
韦欢摇了摇头,反将七七打发出去,自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太平的脸。
这小娘开年已满十七,面容全然长开,眉宇间再不似初见时那般稚嫩,年岁到了,也越来越爱起美来,每日再忙都一定要照照镜子,衣衫间也不比从前一股脑的素,渐渐地也喜欢起浅绯、浅紫、嫩黄、浅绿等色了。只有一样不好,不知向谁学的,明明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却总嫌自己的脸不够细瘦,将一张宽额广颐的端庄相说是“大饼脸”,韦欢被她唬住,吃饭时特地盯着胡饼看了半晌,怎么看都觉得这饼与她的脸无任何相似之处——她的脸明明那样白皙细嫩,宽瘦得宜,又有天生一对大眼和不须描摹便自然浓密的长眉,全都中都知道长乐公主与太后年轻时一样,是个万中无一的大美人,郑博一死,不少人家都蠢蠢欲动,偏偏这小娘本人天天将自己挑剔得一无是处——当然,若她指的是细白米面做的蒸饼,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二者都是白白嫩嫩,看着像能掐出水来。
韦欢笑了笑,手伸进被子,还未捉住这小娘的手,便见她又颦蹙眉头,脑袋不安地晃了晃,局促地叫“妈妈”。韦欢不由自主地转头四下一望,见宫人都在远处,才定了神,一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太平。”
她没有反应,依旧是蹙着眉,额角上毛毛地出了一层汗,又喊了一句“妈妈”。韦欢迟疑片刻,脱去罗袜,爬进她的被窝,一手搂了她,轻轻拍了几拍,道:“宝宝。”
太平立刻便舒了眉,露出安心的模样,韦欢等了片刻,见她再也没有发声,才轻轻下了地,命七七带人看着,自去了外间,趁着还没人来回事,赶忙在榻上靠着小憩——虽说是小憩,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将近来的事一一盘算:她已向武后提及,请置铜匦容人秘密进言,武后欣然采纳,近来这些铜匦已颇起了些作用;贺娄氏和高延福那里已试探过,这两人一听韦欢提起“团娘子”,脸色都变了,贺娄氏倒罢,高延福却也当面嘿然,毫不掩饰鄙夷之色,韦欢事后悄悄打听,似乎韦团儿与高延福从前颇有些过节;上官婉儿不必试探,崔明德与婉儿一般的清高脾性,崔二娘既看不上韦团儿,婉儿也一定看不上,何况其中还有利益牵扯;阿青唯太后之命是从,从不主动干涉旁事;宫中其他主官,韦团儿几乎都或多或少地得罪过;只剩下太平。
韦欢忍不住睁了眼,隔着摆设向内间一望,那里安静得很,想必太平还在安睡。有宫人蹑手蹑脚地过来,附耳报说有事,韦欢不得不披衣起身,走到外面见了一圈人,展眼便是天黑,再回来时太平已醒了,坐在床上,室内灯光大亮,二十余个宫人内侍围坐在床前陪着她说话。
韦欢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这小娘受了惊吓,多半梦见了什么鬼怪,这时候正害怕,所以叫了人来壮胆,这几日她都是这番做派,在自己面前偏还做出胆大的模样,强说不怕。
韦欢没有揭穿太平,只是走过去,挨着她一坐,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今天要和他们讲猴子,还是猪,还是马?”
太平向她身上一靠,说的话却出她的意料:“总是我一个人说没什么意思,倒想听他们聊聊他们的家乡。”
韦欢一怔,看向太平,这小娘脸色还甚是苍白,精神看着却已恢复,答了韦欢一句话,转头又向前面一个宫人道:“你继续说。”
那宫人少说也有二十五六岁了,一看便是久在宫中,被点了名,讷讷道:“妾七岁就被卖到长安,家乡事早记不清了,只知村口有棵大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太平嗯了一声,旁边一个小宫人见她和善,早抢着道:“妾是今年入宫的,家在河阳县,是被中使选入宫的。”
韦欢不悦地看了这人一眼,见太平在,倒不好说什么,太平自己却微微蹙了眉道:“是么。”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我有事与阿嫂说,你们先退下罢。”
韦欢自她的声音中听出些不悦,偏头看时,太平等人走了,却留了仙仙,低声嘱咐:“最后说话那人有些太活泼,你寻机把她调去闲散的地方,不要近前侍奉——也不要太刻意,显得像贬斥她似的,没得叫她受人欺负。”
韦欢将眉一挑,看看应诺而去的仙仙,又看看太平,太平将她扯进怀里,埋在她身上深吸了几口气,方问:“怎么这样看我?”
韦欢一笑,道:“没什么。”迟疑半晌,方道:“觉得你长大了。”
这小不正经的便做怪笑,一面搭着她的手,将指头摆在她指间来回插动:“是哪里长大了?中指?食指?还是所有指头?”
韦欢白了她一眼,一手在她胸上一捏:“这里长大了。”太平嗷嗷怪叫,扑过来将韦欢一阵乱揉,韦欢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