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年,守礼却对母亲畏惧依旧,听说“考问”二字,面上的笑都僵了,半晌才怯生生道:“自三叔、大兄以下,《孝经注疏》是通习过一遍的,只是解义各有不同。三叔最为精深,当已解得全本,我…我跟着学过,只能背诵,大义尚未通。”
守礼没提李千里,盖因这小子人虽聪明,却是兄弟之中最不用功的一个,学东西很快,死记硬背上却十分欠缺,我倒正是要拿捏他这一点,故意又问:“千里习得如何?”
守礼道:“七哥一向聪明,只是不大上心,若只解义尚可,若是背诵,怕是不行。”说完偷瞥我一眼,两手扒在舆上,脚向前走,头却扭向这边道:“姑姑,我…若现在去记,还来得及么?”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道:“能背就行。”母亲正忌惮李氏子孙,聪明外露倒未必是好事,如守礼这样能背不能全解,正是恰到好处的老实本分——这道理崔明德和阿欢都向我暗示过,母亲近来待我的温和更证明了这一点。
守礼听我这么说,便又露出笑,陪我走了一段,到了东宫,里面正是闹得沸反盈天——李千里带了四只杂毛鹦鹉进来,挂在廊上,也不知是怎么教的,一些御鸟的样子都没有,满口里叽叽喳喳的聒噪,说的既不是吉祥话,也不是经书诗文,而是来去几个市井笑话,又都是俚俗鄙语,言音十分不正,李旦早就蹙了眉,看模样很想命千里将这鸟儿撤去,不知为何却没开口,待我进去,便自座上起身,快步迎过来,一句“阿姊”叫得抑扬婉转,目光不住投外面几只鹦鹉,却不明说,只是陪着我入内。
我本已要叫人把这鹦鹉拿开,见李旦这模样,反倒忍住,看李千里一眼,这小家伙较李旦其实还要年长些,却生得极瘦弱,四肢纤细,唯有脑袋奇大,随着兄弟们上前,装模作样地同我见了礼,却在没人注意时抬头做了个鬼脸,又故意让我看见,我已非年少气盛的时候,见了这等小儿伎俩,只觉好笑,清清嗓子道:“元日将近,到时陛下说不定要考查你们的学问,为免你们当着朝臣的面丢人,这两日中我会出题考你们,只考《孝经》一经,答不出来,或是答错了,便要留堂复习,直到答得一字不差为止。”
自母亲登基以来,这些皇孙们学得最多的便是《孝经》与《臣轨》了,闻言都没什么反应,唯有李千里瞪圆了眼睛看我:“要考什么?大义还是贴经?”
我笑眯眯地看他:“你们学问未深,不考这些杂难的,只考背诵。”
李千里瞬间便变了脸色:“陛下又未命你教导我们,凭什么要你来考校我们?”
我对他眨眨眼:“陛下是未命我教导你们,你们也可以不听我的,可如此若是元日被陛下点名考较,背诵不出,也不要怪我。”此举颇有些借母亲的名头招摇撞骗的意思,可我赌他们没一个人敢向母亲打探——就是问了,我也从头到尾都没说这就是母亲考较的范围。
众人彼此看了一阵,还是李旦先道:“都听阿姊的。”方稀稀拉拉地应:“都听姑姑的。”
当下我便将他们一个个叫到跟前背诵,《孝经》字数是小经中最少的,便算上注疏也不多,这些小少年自幼习诵,基本都是倒背如流,便有一二错处,经我提点,再背时也便改正,凡是背诵通过,便都得我准许,或留东宫,或是回家,都可自便。
唯有到了李千里时,第一章开宗明义便错了好几处——我特地留他到最后背诵,还想存心扰乱他心神,好寻个借口叫他课后单独留下来,谁知连这力气都不必费,他自己便背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顺到了第十二章,再后面的竟是一些子都想不起来,瞪着眼看我,我看殿中人已走得只剩守礼一个了,便以手敲着几案,不紧不慢地道:“不如这样罢,你这两日将《孝经》抄一百遍,想必也能背出来了?便是背不出来,陛下知道你这样刻苦,想必也不会苛责。”我前世里有位说话阴阳怪气的教导主任,每次和我们说话时就是这副模样,我此刻的嘴脸想必与他也差不了多少,李千里这厮现在心里还不知怎么恨我——可我也没办法,若不是他,而是守礼,甚至是李旦,我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教训,谁让他们一个是阿欢的儿子,一个我的“同母弟”呢?可李千里的父亲与我不过是同父异母,亲缘既远,年纪又不过差了十余岁,母亲还只叫我辅佐“编书”,除了这样拐弯抹角地威胁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教训他的法子,而且偶然这样,似乎也挺不错的。
李千里鼓着脸看我不说话,我见他这样,越觉有趣,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做了个鬼脸:“那就这样说定了。”悠悠起身,步出殿外,守礼早跟上来,满眼疑惑,一待出了东宫,便迫不及待地牵了我的衣袖道:“姑姑,大郎不懂。”
我笑着看他:“不懂便问。”当初我不过比他这时大上两岁,母亲便已隐晦地向我说及那位真正的安定公主殒命的经过了,他已是半大儿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倒可教他一教。这样一想,越性牵着他站住,耐心等他发问,谁知他问的却不是我所料到的问题:“姑姑,《孝经》抄一百遍,两三日间未必抄得完,既只是要背,就让七哥多诵读几遍,不是更快么?这样抄写,七哥岂不是很累?”
我怔了怔,笑道:“就是特地要让他抄的,不然他怎么知道我不好得罪?”正要顺便将“恩威并施”之类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