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虽如此说,其实并未十分指望她们二人,毕竟我们三个都不是专业人士,这事真要办,还只能由母亲交大臣们商议而行,今日主要还是想请她们为我看看,是否有些显著的忌讳,或是我没想到的利害关系,谁知阿欢略沉吟了一遍,抬头时半戏谑着向我笑:“如你这样说,阖不请陛下下一制令,禁止一地中一个行当为一家垄断?何必要费这心思呢?”
我一怔:“若是时机恰当,也不是不可以,还有许多旨在保障人家私产、促进商业的律令…”
话未说完,见阿欢望着我笑:“骗你的,许多小地方,一整个县不过一家铺面,你要如何禁止垄断?若人家以兄弟二人或是父子二人分别经营,你又如何处置?‘官商勾结’四个字,还是你和我说的罢?你又如何避免?”
我刚要开口,她伸出指头,将我的嘴按住:“而今圣心在你,你可以强制推行这些,可你知道做这些会得罪多少人么?奉天服饰局胜在构思新巧,不与行当中的商人争利,可别的这些,有许多可是百年商家,甚至有自汉时起就在做这些生意的。别忘了大周宗庙中的那几位,便都是以卖木材起家。”
我握住她的手指:“我会尽量如奉天服饰局那样,推些新奇花样,争取避开这些人家,纵避不开,我一个公主,和这些商人拼,总好过和士人拼罢?”
阿欢轻笑:“是么,‘善堂在各地设分堂,赈济之外再设助学堂,教授算学、律学等杂学,每月教当地民人识字’,‘以皇帝名义建造书院,凭考试入学,不授官职、不给官俸’,‘科举糊名’,你这样做,是不与士人为敌?”
我笑:“你偏要从后向前看,日后若执政皆出于我门下,我们自可以再来商议这些,眼下重要的是…朝中局势若变,我该如何应对?”
她抬眼看我:“若非切要之事,你为何又要写出来,还写得这么详细呢?”
我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平心而论,若非为了这些事,我才不关心什么党争,什么势力平衡,母亲爱用谁用谁,根本关我屁事。可正是为了这些事,我才不得不去关心这些党争,记那些宰相、八座、台省的籍贯喜好、几代出身,这些心思,我想她该明白,可我又怕她不明白,思来想去,最后写到纸上,实也是有些耍性子的意思,可又不好明说——闷声低头,脚尖在地上来回搓了半晌,才道:“若你觉得非是切要,先删去就是了。”
阿欢走到我跟前,蹲身看我:“你方才说错了两件事。”
我将脸别过去,不情不愿地接受她的指正:“你说。”
她笑:“第一,我并非觉得这些事不切要,问你那些话,也不是要驳你,只是希望你是已将前因后果全部想清楚再来和我们商谈,而不是一时兴起、有始无终。”
我讶然看她,她直起身子,走到座旁,缓缓坐下,端起茶杯,眼含浅笑,缓缓开口,无端令我生出些不好的预感:“第二,钁、鼎之流,低品之家都未必能负担,更不要说民人了。铜铁之于民人,非是做饭之必须,而是农耕之必须——受教了么?长乐小、公、举。”
我真傻,真的,我为什么要教她“小公举”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