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在宫门落锁之前进了宫, 本意是直接去寻阿欢,谁知母亲恰也议完了事, 听说我在, 将我叫到跟前, 劈头便问:“契丹、吐蕃之事,你怎么看?”
我暗叫侥幸, 略一思索,将白日我们所议定的形势一说:“儿以为如今首重是选良将克平契丹,次则以大将镇边以备吐蕃,同时还要防着突厥。”
母亲微微点头,面色稍霁:“白日宰相入内议事,本来要叫你,谁知你却不在宫中。”
我笑道:“儿因眼见便要用兵, 未知军饷如何,所以先寻柳厚德问了问奉天局之事,他说局中尚有余钱, 可出一百万贯资助军饷,冯永昌也说, 今年之拍卖,除去赈济孤寡之外,还可另开一场, 以资军费。钱虽不多,亦是他们报效国家之心。”
母亲眯眼道:“奉天局之盈余不是都交到春官么?”
我笑:“这一百万贯中九十万是划拨的储备,也即用于开设新店及其他局司的, 十万是他留下作为日常营运之用——春官尚书与侍郎都知此事。”
母亲面色愈善:“春官报说奉天局盈利颇丰,没想到能到这地步,不过眼下还用不到那一点,叫柳厚德安心经营,将织造、饮馔二局也办起来,若这两处也能有服饰局的盈利,便是他最大的忠心。冯永昌那里倒可另设一场,也不必强求。”
我躬身应下,母亲心情甚好,侧坐榻前,又对我道:“柳厚德不错,官加一阶,赐彩百段。你也很不错。”眼睛一扫,似是思索可赐之物,恰见婉儿端着一只银盘过来,内有一金碗,碗中盛着两颗鸽蛋大小的金丸,母亲便笑:“你什么都不缺,唯有身子不好,此是洪州僧胡超所炼金丹,赐你三颗,隔日一服,可延年益寿。”
时人多有服丹药的习惯,父亲自中年时起便日日服丹,母亲这些年也断续服过,因这些丹方多是名医调配,使用的也是些滋阴暖补的药材,因此我并未劝阻,这胡超之名却是闻所未闻,金丹的颜色也着实可疑。普通丹药,多是棕黑两色,闻之有药味,这金丹看着浑金灿烂、坚硬如石,闻着倒是很香,却非药物香气,而像是后加入花香掩盖,用力细嗅,似还有些奇怪的化学物质的味道。我心中发憷,眼看母亲洗手净面,盘腿正坐,珍而重之地将金丸拈入口中,以酒冲服,片刻后面色发红,宽去外袍,披散头发,结跏趺坐,忙躬身接过银盘,小心道:“既是高僧炼制,又是圣人御药,恐怕不是随意可用,儿请奉此丹回殿,沐浴斋戒之后,再服入口。”
母亲服了丹,只半睁开眼,微一点头示意,我小心收了丹药,退出殿外,因婉儿出来送我,便将她手一捏,引至僻静处,悄声问道:“此丹可经御医验看过?阿娘服用多久了?”
婉儿悄声道:“御医未曾看过,不过已使人试过药,当无大碍。”
我蹙眉道:“试了几次?”
婉儿道:“丹药珍贵,只试了一次。是半个月前。”因母亲扬声召唤,忙辞了我,快步入内。
我怀揣此药,忧心忡忡地回了丽春台,坐不到一刻,阿欢已翩然而至:“头次议事,议得如何?有没有好好地摆一摆你的公主威风?”
我无心回她的调笑,只捉住她手道:“你来得正好,阿娘而今所服金丹实在有些可疑,你看怎么想个法子,令她罢此药才好?”
阿欢一顿,在我身旁坐下,见我自怀中摸出那颗金丸,伸手捏在指尖:“记得此丹已着人试过,不好么?”
我道:“这颜色实在诡异,说不定含有大量重金属——就是金银之类,这些在一定大小内尤其重的东西——长久服用,会令人重金属中毒。”
阿欢嗤笑道:“也就是你们神仙才觉得金银不好,世人求为金银之丹还不得呢。”
我察觉她话中语病,蹙眉道:“我不是什么神仙…”
她笑:“你是自神仙的地方来的,我便当你是神仙罢。”见我发急,便将指头压在我唇上:“我逗你的,倘若神仙都像你这般病病怏怏、娇娇弱弱的,谁会求做神仙!”
我瞪眼看她:“谁病病怏怏、娇娇弱弱了!——你不要只顾着打岔,这金丹…”话声一顿,却是阿欢将金丸拈进口中,一口咬了下去,顷刻间便面色绯红——吃得太急,噎住了。
我哭笑不得地起身寻了水给她,一面替她顺背,一面道:“我骗谁也不会骗你,这金丹真未必是好东西,丹砂、金银之类,于身体极有损伤,少用为妙。”
她道:“炼了一年,也不过得了十二丸,再炼少说也要一二年,就损伤身体也有限,陛下视若奇珍,旁人轻易碰不得,肯赐一颗给你,便是天大的恩幸,你不吃,我吃——若真有什么,倒也没关系,反正你身体不好,我就算因此短了寿数,也短不过你去,还能正好和你凑做一对。”
我实在拿她没办法,又不好意思说母亲并非赐了一颗,而是三颗,只是另两颗还锁在丹房未曾送来,只能闷哼一声,说一句:“以后你可不许炼这东西!”见她脸上红起来,也学方才婉儿的模样,替她宽衣解带,教她盘腿打坐,在旁围看一时,忽地想起婉儿端的是两颗金丹,其中一颗临时给了我,则母亲之初衷,是要两颗连服,还是那一颗本是要赐给旁人?母亲身边除了婉儿,没有别的紧要人物,这丹药莫不是要给她?若是如此,则婉儿比我先前所以为的还更得母亲的宠幸。
我一下子想过了许多事,许多事后,又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