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从头至脚都蜷在被子里, 看似一动不动,韦欢却知她一定没有睡着——这位虽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公主, 只是一介平民, 但那种自小养大的娇气早已深入骨血, 只要一躺下,必是四肢大张, 恨不能占据所有可占的地方,绝少有这种蜷缩躲避的姿态,除非是刻意假装。
但眼下韦欢并不想拆穿这事,毕竟太平若醒着,两人相对,只会比现在更尴尬,故意吩咐了王仙仙几句, 自丽春台去了贞观殿,皇帝果然如她所料,正在便殿里与宰相议事。
韦欢如以往那般, 安安静静地在殿外立着,不同的是, 这次很快便有人出来嘘寒问暖,见她执意不肯入内避风,便又拿了披风来给她围着, 韦欢没有拒却好意,披上披风,耐心等待, 宰相出来后便有宫人来宣,韦欢随着过去,发现皇帝却又挪去了便殿之外的小侧殿。
殿外只有两名以古板出名的老宫人守着,到里面人更少,只有婉儿坐在榻上,为枕在自己腿上的皇帝按捏头颈,看见韦欢,略停了一停,皇帝已先道:“都不要拘礼,阿韦自己寻地方坐。”
韦欢到底是躬身谢过,自搬了一个小杌子在榻前正坐,皇帝闭着眼问:“你自太平那来?见她如何?”
韦欢道:“夜里醒了一次,喝了药,坐了些时候,到早上又熟睡过去。听几位御医说,只是小小地感了风,她又一贯体虚,所以看着不好,其实养上几日便无碍了。”
皇帝的声音便更慈和:“这些时候事多,不单是她,便是朕也觉有些疲累,不过也就这些时候了。”睁开眼,扶着婉儿起身坐定,婉儿忙要下榻侍奉,被她扯住,只得斜挨着她坐着,又对韦欢微微低头代以行礼,皇帝看见了婉儿的动作,手将她搂了一搂,神情甚是愉悦:“吐蕃打不过我军,请求议和了。”
韦欢忙起身贺了一遍,皇帝志得意满地道:“独孤绍所献之策不错,吐蕃人耽溺于享乐,竞相追逐我中原奢侈之物,据说连赞普都喜好中原乐舞,乞以婢千人、马千匹来换我中原织锦,以为妻妾穿戴之用,朕已命人拟制,不必要他这些东西,只要他入贡称臣,朕便赐他织锦、绣罗、锦绫各一千段,再赐他钗环首饰十盒、乐舞四部、百戏一部、宫女十人。到时你可亲择宫中好料与他,再叫人自教坊中选十人来。”
韦欢知这是吩咐事情了,欠身领命,又贺道:“全是陛下圣明,运筹帷幄,方有此日。独孤绍得遇明主,亦是她的大幸。”
皇帝面露微笑,片刻后却又轻蹙了眉,半是自言自语地道:“不知契丹如何。”
婉儿轻咳了一声,皇帝向她一笑,眼色间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这神色虽极微小,又一闪而过,然而韦欢在太平眼中见惯,一眼便看见了,心中一动,微抬了头看婉儿,婉儿眉目含笑,也小小地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头去,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羞涩来,韦欢便识趣地起身:“妾再去丽春台看看太平。”
皇帝眼已半盯在婉儿身上,随意看了韦欢一眼,笑道:“去罢,这一阵要劳你。”
韦欢慢慢退出来,又去丽春台看一次,太平却已认真睡过去,返得飞香殿,将诸事一一处置毕,临入夜才见佛奴回来:“綦连耀事已交来俊臣推勘了,河间王不高兴,来俊臣入宫面圣,退出时被他守住,迎头骂了几句‘贼奴’,说他一个小小合宫尉,不合推勘大臣,来俊臣亦不大高兴,说‘某既曾推勘宰相,区区刺史,又岂在话下?’,魏王劝了几句,来俊臣反而道:‘莫说宰相,便是亲王,某手下也死过几个了!’——就在丽景门外,许多人亲眼看见的。王方庆王公笑说‘一个合宫尉都敢威胁亲王,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魏王气得脸都白了,还是崔公和梁王好坏劝住。魏王早上兴头头地所有人都叫去训了一遍,还摆着兄长的架子命周王‘多看多学’,周王笑说‘弟是顽石一片,不求腾达,只求清闲,这样劳心的事,还是交给阿兄罢’,在麟台留了不到一刻,连话都不说就走了,在公主那里倒留了小半时辰。”
韦欢听见说李旦,忽地想起来,问:“大郎呢?今日没去丽春台?”
佛奴答不上来,还是叫了门外的人来问,才知守礼一日闷闷不乐,连殿门都未踏出一步,命人叫他过来,果然见这小郎君垂眉丧眼,见了韦欢,亦不似往常殷勤,只讷讷叫“阿娘”。
韦欢蹙了眉,将他召在身前,和声问:“怎么一日不出门?是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守礼只是摇头:“没有。”被韦欢问得急了,便扭过头去:“阿娘别问了,儿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懒得动罢了——明日,明日便去看望姑姑。”
韦欢起了疑心,面上笑道:“除了姑姑,还有祖母那里也要常去。”看守礼点点头,叫人好生将他带下去,转头便叫来守礼殿中之人:“大郎这一二个月内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
她在本宫中积威已久,下面人不敢隐瞒,自七月持斋至今,吃喝交往,无不明说,唯恐所言不细,甚而不惜添油加醋,韦欢颇费了一会才将这拉拉杂杂的一堆话听完,眉头越蹙越紧。
报信的是守礼,此事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只是韦欢没想到自己一贯小心谨慎,连对太平都有所保留,却从未留意提防过守礼——甚而是在守礼质问于她之后,都不曾有过许多防范——便是知道是守礼报的信后,竟也没有太多愤怒,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