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上阳宫最好的时节, 处处花妍柳绿,鸟鸣雀啾,满满都是盎然春意。婉儿自廊上走过, 将至花园时忽地驻了足,侧头向前一望,小奚本来走得慢, 倒也巧巧跟着她停住, 伸长脖子向那边一看,缩回来时便压低了声音:“陛下睡着了么?”
婉儿本已噙着笑轻轻点了点头, 忽地又蹙了眉, 将从人留在原地,自己轻轻绕下曲廊, 越过小径, 距长乐椅上的武曌不到一丈时候,瞥见了隐在树后的高力士与高延福, 方轻轻放下心来,自小宫人手中接过团扇, 轻轻为武曌扇风驱虫,她却似有所觉, 迷迷蒙蒙地睁了眼, 问:“阿婉来了么?”
婉儿轻轻一笑:“来了。”手向她头上一拂,掸落些许花粉,又捡出一瓣花来,武曌见了便笑:“桃花又不种在这里, 怎么落到我身上了?”
婉儿道:“多半是风吹来的罢。”
武曌便看了她笑:“原来是风吹来的,我还以为是‘之子于归’。”
婉儿但笑不语,武曌扶着她慢慢站起,环视四周,轻声道:“在外数月,再回来,竟觉到处都有些陌生——你呢?”
婉儿笑道:“我倒觉像是回家了一样。”
武曌将“回家”二字细细念了一遍,也笑起来,向外走出几步,看见小奚在廊上,不觉停住,婉儿顺着她的目光一望,便觉莞尔:“今日没有奏疏,不要担心。”
武曌倏地转头看她:“一件事都没有?”
婉儿两手挽着她的手臂,轻轻道:“有是有,不过都是小事,宰相已有定议,我也看过,叫他们批出去了。”
武曌方又笑起来:“你看过就好。”
婉儿一笑,隔了一会,见人都在数步后,轻轻唤:“阿曌?”
武曌抬头看她,婉儿便略低了头道:“毕竟是朝政大事,虽有宰相们看过,总是叫我批,恐怕不大好罢。”
武曌轻哼一声:“你是我身边人,代我批拟,便如我的意思一般,有什么不好?”
婉儿微蹙眉头,低声道:“毕竟有太子。”
一句话说得武曌停了下来,微一闭眼,转脸看婉儿:“是有人说你什么?”
婉儿摇头:“没人说什么,是我自己担心。阿曌的心意,我自然知道,一般事务,也还处置得宜。可太子毕竟是国之储贰,又早已长成——连太孙都已有女儿了。阿曌自己不处置国事,又不叫太子处置,偏让我这内廷妇人裁决,怕有不妥。”
武曌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向前踱步,踱到廊上,凭栏远眺,婉儿知她心事,轻声道:“阿曌既已立二郎为太子,自然是打算将这江山托付给他,可二郎一共也未曾与过几样政务,日后继位,阿曌竟能放心么?”
武曌抿了嘴,淡淡道:“他日后自有臣僚辅佐,至不济还有太平。”
婉儿便不再多言,陪武曌临水立了一阵,怕水面风大,刚要劝她回转,武曌却回头又问:“真不是谁说了什么?”看婉儿摇头,还不肯便信,叫人传了阿庄来:“近日外面有什么动静么?”
阿庄笑道:“除了合宫县有民人百姓为陛下送物,还有同州刺史和咸阳县尉送祥瑞,益州报说兵戈既息,关市又开,今年赋税当可恢复。民人们都知道道理,有圣天子在上,谁不感恩戴德,说陛下是千古未有的好皇帝、弥勒转世?有陛下这样的天子,四海升平得很!”
武曌闻言不觉一笑,却道:“你那里永远都是好消息。”
阿庄笑得更灿烂:“实是陛下圣明,治下没有什么大恶事,叫妾等怎么报呢?总不能编些坏消息报罢?”
武曌但摇头失笑,挥手道:“以后这些祥瑞什么的,不必向朕回报,多留意都中动静才是正经——东宫近来都好?”
阿庄道:“圣驾刚回都中,二郎便率小大郎去城外为陛下祈祷穰福,望日东宫臣僚觐见,在偏殿赐宴,为陛下作献寿长赋一首、诗百首。因二郎拟与小大郎编纂成册,亲手誊抄,一时还不得进呈,二娘子清心寡欲,日夜诵经,不大出门。”
武曌听见韦欢的消息,不禁一哂:“清心寡欲,呵。”头一转,又问:“太平呢?”
阿庄笑:“公主那里一切都好,每日不是在省中,就是在家里,进宫都进得少。”略有些促狭地一笑,对武曌道:“春暖花开,最好游春作会,公主亦不能免,小宴了几回,不过都是年轻士人,如博陵崔湜、洛阳邱柒。宋公、贺公、李公等诗文大手,倒不常在座。宴处亦多在别庄宅院,并不宴外客。打过一次猎,除了几个年轻士人外,检校军学崔明德、豫国公之母夫人独孤敏,还有从前宫中赐出去的二位徐美人都在。”
武曌眯了眼,偏头问阿庄:“崔湜、邱柒,是新与她结交的士人?”
阿庄便笑得有些暧昧:“俱是一时之俊彦,这几个月来颇在公主宅邸过往。”
武曌不觉展颜一笑,婉儿俟阿庄退下,方抬起头,轻轻向武曌行礼:“陛下可信妾的话了?”
武曌将她手一握,轻声道:“不是不信你,只恐你秉持权柄,外面人不服气,有些流言蜚语——你看我唤阿庄来,也不曾瞒你不是么?”
婉儿将她手推开,重又被她握住,才道:“外面有流言或没流言,人心总是一般。太子年纪既长,人望所归,却闲在东宫。我不过一介婢妾,狐假虎威,倒专起朝政、代天子批拟来,纵人当面不说,心中岂能无讥讽怨恨?厉王止谤之故事,阿曌不知么?”
武曌沉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