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大家的身份决定了每次聊得最多的,还是他们最先了解到的各自衙门的门道掌故,这些原先还很单纯的书呆子们,渐渐知道了原来官场上的门道比四书五经可复杂多了,那些同样读圣贤书入仕的前辈,看起来早已经忘了孔孟道德,主动跳入官场这个大染缸内接受洗礼,要么想着法子的捞钱,要么想着法子的往上爬,归根结底,还是钱。
就连原本印象中最没有油水的六科给事中,都不能免俗,他们还代为概括一下道“吏科官,户科饭,兵科纸,工科炭,刑科皂隶,礼科看”,精辟的点明了每一科的财路来源,还特么的非常押韵!也不知是那位前辈如此无聊!
在这种嬉笑怒骂,潜移默化中,六部九卿衙门的权势之浓淡,人情之冷热,便一一盘踞于胸中,对这些新晋官员将来的为官处事,有莫大的用处,哪怕你是恬退自守的清官,或者是以嘴炮为生的科道言官,也得知道这些东西,不然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
郑光记这些东西记得最清楚也最热切,夏言当时的一番话给他带来的深刻印象是一辈子也消磨不过去的,若要做清官,就要比贪官更坏更奸,这样才不会被贪官害死,即使你的手段是肮脏的,但是,只要你的心是光明的,你就没有做错事。
用今天的大白话来说,就是对付流氓,就要比流氓更流氓!
所以,郑光不会小看任何一名官员,唐顺之对官场抽丝剥茧的解说,夏言的大总结,让郑光对整个官场的生存环境有了最基础的了解,若说精通,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入门级的了解还是没问题的,这就像是玩游戏的攻略手册一样,若要攻略整个大明官场,解说手册是基本装备。
更别说郑光接下来不是在北京攻略主线,而是回东南主场攻略倭寇副本,攒经验升级,可要提早交好北京的人们,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皇帝身边还有人能给自己说句公道话不是?回到东南还有一屁股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比如早先和心学大佬们约好的要一起办书社,搞《郑光学案》的事情,这个事情要是办成了,在东南才算是扎了根,才能往北京发展。
每每想起这些,郑光也会觉得头疼,费尽心思的交好翰林院里面这些未来的高官显贵达人和在野嘴炮们,这其实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甚至还会觉得有些恶心,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既然进入了这个体制内,就必须要做一些体制外的人觉得很恶心的事情。
只要我的心是光明的。
原本郑光以为这最初的一段日子就会如此安稳的度过,直到嘉靖皇帝将自己派去东南平倭,然后顺带着回去和蝶儿完婚,光宗耀祖一番,不过事情显然没有郑光预料的那么简单,在翰林院上班的第八日,四月初十,吃完午饭的午休之时,严讷找上了郑光。
“敏卿兄,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非要找我?还要与我单独谈?”郑光十分疑惑,严讷把他拉到了外面无人之处,面色还有些局促,不知所为何事,严讷看看四周无人,便低声道:“平之啊,有件事情,老哥想请你帮个忙。”
郑光觉得奇怪,说道:“直接说不就好了,咱们之间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公诸于众的吧?”
严讷低声道:“倒不是说不能公诸于众,只是说,这个事情是和咱们家乡有关。”
郑光疑惑道:“什么事情?”
严讷愁眉苦脸的说道:“这个事情本来我也是不在意的,直到家里人来信说了这个事情,我才觉得真的不能继续观望下去了,你知道东南倭患的,虽然之前苏松倭患被你平定了,可是各地倭寇的数量并未减少太多,大规模的倭寇不敢出现了,城池也不敢去打了,但是小规模的倭寇还是成群成群的往乡村等地跑,乡村内可没有驻军守护,大量百姓死伤,全逃入城池内,自然也没了收入,沦为难民。
既然遭了灾,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税收自然是可以减免的,可是实际情况不是如此的,我家里居住在城内,还算安稳,收入也算足够,可是家里的一些亲戚都是在各地乡村经营田产的,这一遭了灾就没了收入,税吏还是横征暴敛,大家都快没活路了,他们就找到我家里,求我爹娘,我爹娘又有什么办法,就写信给我,让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想想。
可是我……平之你也知道,咱们翰林说起来是清贵,是储相,可真要算起来,连个捕快都不如,什么权力都没有,哪里能对这种事情指手画脚呢?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给陛下上书,直言三吴之地苦楚,请求陛下允许受灾之地减免税收,至少等朝廷把倭患给平定了,让他们安居乐业,有了收入,再去征收赋税啊!你说呢平之?”
严讷的话像一柄重锤锤在了郑光的心里,郑光知道自己的家,家住在苏州城内,十分安全,族人都在苏州城不远处的太湖之畔经营田产,更安全,所以自己家里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情,加上自己考取状元做官之后,家中的赋税已经被免掉了,族人们也完全不用担心交不起赋税,而严讷的家人不一样,失了地,没了收入,如何交得起赋税?
严讷还是官身,直系亲属一家是可以免赋税的,不过旁系是免不掉的,而更多的百姓们没有官身,没有土地又如何交得起赋税?交不起赋税,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呢,我可以做些什么?”郑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