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烟罗便端着托盘出来了,秦暖方才侧耳细听了里间的动静,似乎李猗并没吃几口。
年百花出现在里间门口,冲俩人招了一下手。
秦暖立刻按捺住急切,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间。
李猗躺在床上,肩背下垫了一个厚厚的靠枕,将她的上半身稍稍支起了些,一张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嘴唇也只剩下一丝淡粉,两道墨眉一双黑眸却越发显得夺目了。
秦暖立刻松口气,李猗的情况似乎没有那位老太医说的那样吓人,说得好像随时会断气似的。
李猗嘴角微微一扯,“子曜,何事?”
声音很低很弱。
秦暖又一阵难受,伤到肺了,说话会很疼很疼。
羊昀定定地瞧着李猗,眼眶红红的,好半天,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怎么这样……”
李猗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扯了一扯。
这表情,秦暖很明白,十足十的不以为然,意思就是说:我怎么了?我就这样啦!
秦暖回头讶然地看着羊昀,她分明听到了羊昀牙齿相磨的声音……
羊昀别过头去,不看李猗,可是秦暖分明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秦暖担心坏了,正要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却见羊昀又忽地转回头了,瞪着李猗,哽咽道:“你、你至于……”
然而,后面的话却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李猗又撇撇嘴角,微微合上了眼皮,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羊昀看着李猗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红红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阿昀!”秦暖吓住了,不由抓住了羊昀的小臂,这么长时间来,她第一次看到羊昀流泪!
床上躺着的李猗,也呆了一呆,然后开口道:“我这不没死么?”
她这次说的声音稍稍大了一些,说完后,脸上便显出痛楚的神色来,长眉纠成了一团,轻轻咳了起来,守在床边的年百花忙扶住了她,一脸的惊惶,拿过枕边备着的白色丝帕,放在李猗的嘴边。
抹过李猗嘴边的丝帕,顿时就沁出了一块殷红,年百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郡主!不要说话!不要咳……”
秦暖心里又震惊又疼痛,她算是听明白了,羊昀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意思是李猗受伤是故意的!而李猗竟然没有否认!
而,李猗故意受伤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不去京城!
可是,昨天那情形分明是稍有分毫误差,就会真的死掉!
竟然这样拿自己的命来玩!
秦暖捂着嘴,眼泪哗啦哗啦地流,看着年百花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李猗嘴角的血迹,又柔声劝她睡一睡……
羊昀扭过头去,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到了地上,好一会儿,他抬起手,用衣袖擦干脸,对着李猗缓缓道:“阿猗,你别说话,就听我说一句话!”
年百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躺着的李猗睁开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表示她听着在。
羊昀叹了口气,缓缓道:“冒险之事,只可一,不可二,否则会上瘾,最后得不偿失!”
李猗看着他,又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然后又看了一眼年百花。
年百花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平素冷肃的模样,送了两人出来,走到院子里,对羊昀道:“我们天亮一便要护送郡主回扬州,羊君则须启程去京城,山长水远,愿羊君一路保重!”
羊昀拱拱手,低声道:“你们也要多劝劝郡主!”
年百花垂了眸,没说话,原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她轻声道:“我们之前并不知道!”
秦暖听到年百花这话,便知道,李猗昨日受伤完全是将计就计,临场发挥的……
真不知道该不该夸她艺高人胆大,命可以这样玩!
难怪一向沉静的羊昀都能被气哭!
连秦暖此时的心都跳得一突一突的,说不清是气还是痛!
羊昀的父亲是李猗师傅,且羊昀同李猗都在年少时就失去了父亲和母亲,一样是失怙少年遭遇强敌环伺,一起相互扶持度过了一段最艰难的岁月,是难兄难妹的情分。
如今,两人的政见和观念发生了分歧,也正因为分歧,羊昀看到李猗这样子,便愈发的难过和痛心纠结。
她忍不住立刻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下的丁银。
丁银的耳朵比谁都灵,他们的话,丁银自然听见了,此时看见秦暖的目光望过来,居然不自在的扭头看向别处,不与秦暖的目光相接。
果然!这厮心头是极明白的!
这厮的脑瓜子是最能跟上李猗的节奏的,他肯定是最先明白李猗的心思的,所以就配合着让那个刺客有机可乘,不然,以丁银的反应能力和迅捷灵敏得非同凡人的手段,怎么地也不能让那枪尖刺到李猗的身上去,还能刺这么重!
秦暖瞪着丁银,看了半天,这货不是说爱李猗爱得要死吗?
这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如果说是爱的话,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冒这么大的险吗?能让她受这么大的罪吗?
还是说正因为爱,所以无论李猗要干什么,都毫无原则地支持她顺从她?
丁银依旧靠着墙,抱着臂,一脸懒散毫无表情地望着房檐下的一张蜘蛛网,似乎那蜘蛛网上开出了一朵花。
秦暖看了他半天,他就那样儿坐着,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秦暖悻悻地回头,收回了目光,年百花已经回了房继续守着李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