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栅成片翻倒,最后只剩一座无人驻守的辕门孤零零地耸立在尘雾中,三四长高的黄尘涌动,完全遮蔽了眼前一切,而这一瞬间,时间似乎停顿,整个世界也似是陷入一片寂静。
占地百步见方的大阵中,士兵们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老兵已经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尤其是前排,危险系数相当高,往往一战下来,不死也残。
中军大纛下,章钺镇定自若,比这更危险的战场他都经历过,如今是指挥官,掌握着全军的生死,而他自己反而是最安全的。尘雾尚未散尽,敌军马队也没贸然启动,因为他们也要看清虚实。
“弓弩手预备!”章钺大喝一声先下令,若等敌方战马跑起来,干扰声音太大,只能依靠传令兵,效率会慢很多。他这一声吼,大阵正前两侧六排可机动的弓弩兵,齐刷刷地端起箭矢上弦的弓弩,斜斜瞄向正前方。
木单弩比较轻便,重约二三十斤,单矢上弦射击整个过程,单兵可独立操作完成;但角弓弩却有四五十斤,弓臂长近三尺,下前方有木支架固定在地,上弦也可单兵,不过士兵要仰躺着,以手拉弦用脚撑,另需辅兵放入两支弩矢。这两种弩兵都需要搭配一名辅兵,搬运箭矢并辅助上弦。
在唐时,军中普遍地使用这些弩,然而到晚唐五代已很少见,射程三百余步的伏远弩,加上各种大、中、小型投石机,这几类重工已完全退出战场,军官素质下降,士兵中充斥着大量的无赖兵痦,整个社会遭到破坏,文明完全倒退。
辽国耶律德光灭晋破东京后洗掠汴梁,角弓弩和木单弩差点绝种,现在的这些,还是后汉高祖刘知远从太原带出来的样本,禁军所装备的都很少。
章钺能装备一百具强弩,还是因为郭荣的面子。他这边一传令,士兵作出反应的同时,大营外也响起了呜呜不绝的号角声,闷雷一样的马蹄声跟着响起,震得尘雾翻涌加剧。
八九十步外的视线仍是有些模糊,辕门两侧,各有千余羌骑卷动尘雾,如一股旋风般闯进营地,避开正前,直撞两侧。
“转向!”羌骑果然狡猾,不冲正面而击侧冀,领兵之将非是庸手。李处耘心中一紧,立即传令,并瞪大眼睛极力地捕捉敌骑接近的距离。正楞神间,敌骑再接近二十步,已纷纷张搭箭。
“放!”李处耘反应极快,大喝传令。
咻咻咻……箭如飞蝗,空中为之一暗,两方几乎是同时放箭。但羌兵是骑射,准头有限得很,已方弩手中箭者很少,但射出的弩矢却非常密集,给了猛冲过来的羌骑当头一棒,锋矢阵的三角形尖头位置,瞬间齐齐了帐,人仰马翻,完全大乱。
“弩手上弦!前排强弓手自由射击!”李处耘再度传令,弓手正好被足弩手上弦的空缺时间,而且射速要快得多,五六十步的距离,射击精度和杀伤力也相当高。如果再近点,甚至可以使用箭杆带着倒刺的狼牙透甲重箭,这种箭矢,箭头重而且大,中者立毙。
羌骑前方虽然一片混乱,但后阵马不停蹄,蜂拥而入,将翻倒在地的战马和士兵全踩踏成肉泥,如奔雷滚滚继续向前,带的血水四溅。
周军强弓手专门招呼冲在最前的敌骑,否则就算敌军只冲过来一骑,也会将己方阵形完全搅乱,弓弩手远程打击很强,近战根本就是任凭骑兵屠宰,除非武艺出众者,不然很难反应。
相比起上次,李处耘已经淡定很多,他居然好整以暇地望了望右前方,那边的阵势也差不多,敌骑与本阵也相距四五十步,不过敌骑也不断,己方也出现有伤亡。
这种时候争分夺秒,弩手还有一半上弦未完成,李处耘已经等不及,再次大喝一声,又是一波强弩射出,如此近距离,给敌骑造成了更沉重打击,很多羌骑连人带马被强弩射穿,有的只射中人,甚至一矢穿过三人,蓬蓬血花喷溅,场面一片混乱。
周军方圆阵岿然不动,弓手自由射击不停,弩手紧张地装填,两轮箭雨虽伤敌近半,但还是有少量敌骑冲得更近了。
李处耘紧张起来,心中犹豫了一瞬,也不管弩手装填成功没有,不断地喝令放箭,弩手们也紧张起来,有的装填成功立即扣动悬刀放箭,有的还在装填,后两排弩手参次不齐,节凑已经乱了。
好在此时敌骑阵形已稀薄了很多,零散的几骑竭厮底里地大吼着,没头苍蝇一样地冲过来,很快被弓手射翻。这一会儿耽搁,最后面的敌骑发现异常,已完成减速,并偏离队列转向,调头跑到了远处的辕门处,乱糟糟地开始整队。
李处耘一阵惊讶,后队羌兵骑术不错,反应迅速,但没什么卵用,八九十步外仍在弩手射程之内,稍等了片刻,最后的一波打击,终于全部收割。
大阵前方,血流成河,各种肢体横七竖八一片,无法辨认是人是马,偶尔有一两个仍能动弹的,在翻滚哀嚎挣扎不断,所有士兵都呆呆地看着,却无人理会,战场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从号角吹响,马队启动,到此时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两千精骑就这样一去无所回,喧嚣的喊杀声很是震憾,但场面却如此凄惨,令人不敢正视。
党金武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切都安静下来,前方视线终于清晰,周军大阵队列严整,成排盾墙上是反射着晨光的枪头,缝隙之间也是密集的铁盔,简直是一个崩紧背脊,蓄力待攻的大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