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慈寺内的那个和尚手里握着一朵枯萎的桃花,等待岁月无尽的来临的时候,那个坐在桃花树上唱歌的姑娘,却已经在人世中摸爬滚打。
她再也不敢穿鞋。
太冷了,塞外的寒冬,实在太冷了,她受不住。
她跪下来求过他们,也哭着抱着他们的腿让他们不要让她离开她,但她还是被逐出了家门。
半生半死,冻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母亲给她缝制的新鞋,冬日的时候加了厚厚的棉,靴底被用心的垫厚,下雪了都还可以走一走。她常常会想起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守着一锅汤吃的不亦乐乎的样子,她也常常想起每个节日,她牵着阿静的手,奔跑过大街小巷的样子,那个文静的姑娘,总是被她牵着手,然后一起蹦蹦跳跳越过所有的人群……
阿静。
她的朋友。
谢父谢母向皇帝求了一道旨意,让她去边关历练,可是,那个边关的少将仗着自己的身份不凡,而谢池春名义上是历练,却实际上是流放,便对她多有打压,但是谁愿意帮助一个被众人唾弃的少女呢?偷偷前来看她的阿静为她打抱不平,而当那个少将将刀尖劈向阿静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拼尽一切和他厮杀了起来。
她们被追杀。
冰雪之中,她抱着阿静那渐渐冰凉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个世上,或许最后一个还关心她的人已经离开了,明明那么温柔那么文静的姑娘,却在她受难的时候跋涉千山万水到来,然后据理力争:“阿春才不是那样的人呀!”
阿春才不是那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连她都不知道。
她要活着,她要成为明珠榜上最为璀璨的明珠之一,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她活的好好的!
她在边塞中前行,哪怕饿的受不了的时候会和一头野狗抢食,哪怕冻得受不了的时候会将自己埋入大雪中,哪怕路上遇上盗贼会被揍得半死不活,但是她都没有回头。
她要活下去。
而在这样的生活中,她渐渐成长,不必为了一个食物便和野狗一样抢夺食物,不必在被人揍得半死不活,更不会怕冷将自己埋入大雪中。
她资质本来便非凡,仿佛一块璞玉被风雨雕琢,终于以绝对崛起的姿态位列在明珠榜的前面。
谢池春。
而那一年,她终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东都,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她谢池春活的很好。
然而,谁又曾知道,时光真的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东西,当初那些沸沸扬扬的东西,却都已经在多年的时光里变得不值一提,谢池春对云僧的那些不顾一切的爱恋,也不过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她的父母,依然很好。
她很想问问,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做到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就因为自己私生女的身份曝光,给那个白璧无瑕的六如居士身上抹黑,所以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将她抛弃?
是不是,真的这样?
然而,她没有料到,她会在遇见他。
东都的大街上,当初的小和尚依旧不染尘埃,仿佛一朵盛开在云端的优昙婆罗,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
多年时光滚滚,他的话依旧层层叠的响彻耳边。
——贫僧回去之后,大约便会不记得你,你又何必记得贫僧呢?
她虽然看着大胆无畏,然而却最终不是当初那个不顾一切往上冲的姑娘了。
于是,她默默的站在那里,不曾上前,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面色无波的前去。
果然,不记得了啊。
但是那个时候的她,又怎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颤抖。
这么多年,大慈寺内佛经万卷,一盏油灯伴尽岁月,以为此生都不会遇见她,但是却没有料到,会在此刻看见她。
隔得那么远,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穿着大红裙,面若桃花的少女,她浑身落魄,面容粗糙,似乎再也不复当初那个艳丽的身影。
可是,他仍然一眼看到了她,她跟在那一对男女身边,眼底却又有洒脱之意,然后,一抬眼,她看了过来。
他急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在那一刻,几乎要忍不住走上去,深深的看着她,但是,他却仍然紧紧的将手中的佛珠握住,几乎用尽此生最大的力量,才忍住那一颗几乎要炸裂的心,故作平静的从她的身边走过。
直到秦陵之变里,他看着那个少女跪在那里,又带着单枪匹马一往无前的孤勇请求他的父亲放过那名叫宋晚致的少女。
而当他看着她抱着那一粒弹丸想要同归于尽的时候,那一瞬,他在也忍不住。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少女死去会是什么!
他扑了上去,弹飞弹丸的瞬间,将她紧紧的护在自己的身下。
那几乎是他们此生最近的距离。
哪怕是当初桃花树下那一吻,然而却隔着千山万水,命运无间,直到此刻,那种死亡的瞬间,他抱着她,看着她,黑暗的片刻里,那些压抑到极致的感情轰然倒塌,他的唇,颤抖着擦过她的脸颊,甚至在那一刻,一种近乎荒唐的想法滋生在自己的脑海。
——如果让时光就在此刻停下,那该多好。
——或者,就在此刻死去。
黑暗的片刻,肩上的疼痛撕裂开,但是他却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欢喜,似乎圆满。
但是他们没有死。
当重见光明的时候,所有的理智再次回归脑海。
他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