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馆山雀夜鸣,紫台的夜却平静如死水。∮,
元佑帝靠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一遍遍览阅着大臣们联名请求废除常山王的奏章,他们一致谏言改降常山王,除其封国,呼声最高的要数后族徐氏一党,这令他深感恼火。
更可气的,其中有一名拔擢上来不久的谏官,新官上任三把火,给自己出了大难题。第一把烧在徐家徐身上,参他在东海贪污军饷,第二把火参劾常山宫樊贵嫔豫政,独断乾纲,黎民私下竟称她为“第二女主”,可见已僭越王权,第三把火是常山王,豢养伶僮败坏君德,闭塞言路排斥正义人士,滥用赏罚,忠奸不辨,国主庸碌岂是百姓大幸。
“茂生,茂生。”元佑帝丢开字字仁义爱民的奏表,一脸郁闷。
殿上的内侍来回走动,各自忙碌着,茂生也执一柄尘尾清理着各式器玩,长极殿中陈列的器玩古物都是殷商时代流传下来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珍贵万分,因此都由茂生亲手打理。
听见皇帝呼唤,茂生执柄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煎一壶蒙顶茶吧。”
元佑帝心情不太好,去别馆探病后心情更糟了,怒气郁结在胸口,盘旋凝聚,无法纾解。
茂生停下手头的活,洗手靧面,熟练地布置好茶席,捣弄茶具。不大一会,茶铛里煎煮的茶叶散出树叶的清香味,还伴随着一缕缕青烟飘散而出。
“你的茶艺恐怕国中无人能及了。不必忙了,过来坐下,只是想找你来说说话。”
元佑帝把手放在那缕青烟上,再把烟雾扇到面前,用力嗅了嗅,猛地咳了几声,一点殷红溅落在袖口。
这样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元佑帝不着痕迹地放下袖子,对跟了他大半生的茂生郑重道:“朕已生退意。”
“陛下!”茂生倒不是吃惊,只是觉着陛下提起此事为时过早。
“不做皇帝,做一居士也不错,春天踏雪咏歌,夏天与月色残荷相伴,品一盏茶,舞一段剑舞,人生无憾,足矣。”元佑帝见他紧张,笑道,“不是今夜,也不是明日,但已经不远了。”
茂生将茶杯递到几前,张了张嘴,很快垂下头去,泪水没有干透前绝不能让陛下看到自己的失态。
“陛下怎能说这种话,陛下还正值壮年……”
“老东西,你又来宽慰人,朕躬如何你最清楚。君王之殁对皇帝来说没什么,对百姓而言也只需要一段君权更替的过程,但于晋室子女太危险,当年朕为立元蓥为太女,曾秘密处置了三国诸侯。这件事你也知道。”元佑帝拍了拍那些奏章,冷冷笑道,“知道写的什么吗?朝臣谏言,潍候为先皇嗣君之遗孤,可立为储君。朝堂稳定不易,太女是他们请立的,要搅乱这一城平静的又是他们。这些都不必说,你认为潍候这人如何?”说完,他沾着茶水在几上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潍候是什么样的人国中谁人不知,他德行荒唐……陛下不可!”茂生突然醒悟过来。如果把江山交付到潍候手中,治理下的晋国会是何模样,百姓们大概也会绝望透顶,他们渴求太平盛世,但不是由沉溺男色至病态的君王能够开创的。在晋国彻底陷入乱世漩涡前,他们至今仍抱着期望,期待结束战祸帮助黎民重获新生的救世之主尽快出现。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就在于陛下没有幸存下来的儿子。
佛家常说:生死轮回,因果循环。
断子绝孙可能是元佑帝弑兄杀弟的报应。多年前的暴雪不仅是黎民百姓的灾难,更是帝国和君王的生死劫难。
巍巍紫台,鹅毛飞雪。雪灾仿佛从天而降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南朝头顶,压在臣民心头。晋人畏寒不抵,亦或是宫廷枉死的亡灵作祟,元佑帝的子嗣接二连三地夭逝,晋宫丧事不断,崇尚奢靡的帝国再也不见妍丽的裙钗和青鬓。
历长达五月的冻害,漫长的寒冬在旭日东升的初晨结束,愁雾漫漫的王公贵胄如释重负,工匠们迫不及待地为他们赶制铁甲和利器——姗姗来迟的春天有新鲜的稚鹿和野豕,士族们需要通过狩获猎物犒慰受伤的身心。
在狩猎归程中,军队经过桥西驿被大风冲散,皇子恒的坐骑突然癫狂嘶鸣,一头撞死在石崖上,皇子恒也滑镫坠马,身受重伤,最终不治身亡,年仅十六岁。
元佑帝育有十几位皇子女,一场暴雪过后大半薨殁,自桥西驿皇子恒坠马毙命,国中再无男嗣承继大统,旁落的宗室嫡支燃起一丝希冀,对后继无人的皇位虎视眈眈,国不可一日无主,东宫主位不可长期空悬,当务之急,是从宗族中挑选堪当大任的青年才俊立为嗣君,为了不在自己手中葬送祖宗基业,保全颜面去见先祖,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宗室中人为争位煮豆燃萁,并无拥有君王器量、可担重责的胄裔,群臣大胆力谏,择选贤德的公主立为储君,谏言一出,朝臣纷纷附应。论权柄当属皇后之女徐公主,论尊卑霍贵姬之女同庆公主最合适,当年还是公主身份的元灵均仅仅次于二人,但她不通文韬武略,跋扈顽劣,离经叛道,曹公主担有“德而敏学”之贤名,但出身低微,无母族护持。在群臣拥戴下,徐公主元蓥入主东宫。
当初的权宜之计,如今成为了定局,到底是天意还是阴谋,深究真相必会打破平静,相煎何急,子嗣争位的悲剧不能再重现。元佑帝轻敲着几案,几欲流泪都强忍下来,他年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