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眼盲心明,该是能感觉到自己就在她不远处吧。程渲对着莫牙站立的方向扬了扬唇角,莫牙释然的舒了口气,他知道,程渲一定感觉到了自己。
岳阳皇宫
皇宫的道路多是由青石板铺成,轿夫的步子深深浅浅,撵轿微微颠簸却还是不失稳妥,这条路以前程渲已经不知道来来去去多少回,每一个弯转都在她的记忆里,就算眼睛看不见,程渲也知道自己身在哪里,独自一人也可以摸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程渲掀开一角帘子朝外窥去,和她料想的不错,外面正是五哥的景福宫。景福宫离萧妃的珠翠宫不远,约莫着一炷香工夫就可以到,程渲松下帘子,以指为梳把发髻扎牢了些,中秋夜赏灯,宫宴一定是设在院子里,秋夜风大,可不能松了发髻让人笑话。
——眼盲,却也是讲究体面的人。
“停轿。”撵轿放下,急促的步子小跑过来,一只嫩手替程渲掀开车帘。
“一定是程卦师了。”婢女恭敬俯身,“我家娘娘已经等着您了。”
程渲听声音就知道婢女是萧妃身边的亲信福朵,福朵也是巴蜀女人,原本宫里巴蜀籍贯的奴婢多是在浣衣局之类的地方做最下等的粗活,萧妃诞下皇子后,也许是武帝怜惜这个失去长子的女人,为了缓解她的寂寞和苦痛,武帝破例允许让宫里巴蜀籍贯的奴婢入了珠翠宫侍奉萧妃。巴蜀人能干又能吃苦,最重要的是,巴蜀贫瘠卑微,这样的出身可以让巴蜀人对一丝恩惠献出一生的忠诚。
深宫人心叵测,各宫主子间也少不了明争暗斗,收买宮婢祸害主子的事也不少见,但却从未发生在珠翠宫的萧妃身上。萧妃尚未得宠的那些年,也不是没人打过她们母子的坏心思,但珠翠宫的巴蜀奴婢上下一心愣是邪魅难近,护住了宫里母子十几年的平安。
程渲搭着福朵的手肘踩下撵轿,茫然道:“到了萧妃娘娘的住处了?”
福朵敏锐的打量过程渲周身,机敏如她,巧妙的扬起衣袖在程渲眼前拂过,见程渲眼睛眨也不眨,这才暗暗确定下她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盲女,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可见这个资深姑姑的能耐。
——“程卦师已经到了珠翠宫门口了,奴婢带您进去。”福朵亲热道。
珠翠宫院子的小径两旁已经挂满了红通通的灯笼,粗粗算去也有百盏不止,宫里和民间一样,谁家的灯笼越多,财势也就越大,今时今日的珠翠宫,已经是皇宫里无人可以争锋的荣光,珠翠宫里的灯笼,自然也一定是整个宫里最多最亮的。
沿路的灯笼照得宫邸如白昼一般,宫人满足的忙碌着,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喜意。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自家的五殿下过了今年的生辰,就要被皇上册封为太子了。
已是九月,珠翠宫满园的优昙花已经结下果实,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干。优昙花是蜀中名物,当年的萧非烟,也是靠夜半的昙花一现,留下了武帝。
程渲掠过优昙花满目丰硕的果子,这花就像萧非烟起伏的半生一样,历经离乡颠簸,移栽灼骨终于盛放出了让人羡慕的累累硕果。
优昙花边,摆着七八张案桌靠椅,每张案桌上都摆放着两碟果脯,两碟拌菜,还有一壶酒水。客桌正前方是一张长桌,后头是两张软椅,桌上的果脯拌菜与客桌上的无异,不同的是长桌上的酒壶要精致许多,镀着暗金的光漆,弯柄上雕琢着栩栩如生的霸下,霸下——龙之五子。
福朵把程渲领到长桌下的末座,她也不欺程渲眼盲,带着暖笑谦和道:“程卦师今天初次入宫,奴婢要是要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怪罪。今天是五殿下生辰,来的客人不少,奴婢先替我家娘娘与您说声,他日一定会请程卦师驾临珠翠宫,到那时,娘娘再和您好好聊聊。”
——“姑姑客气。”程渲抚着桌沿缓缓坐下,对福朵微微一笑。
福朵见这新来的卦师看着乖巧懂事,屈了屈膝便先去别处忙了。末座延伸到了花丛,程渲稍稍一动,就触到了身旁的优昙花,见坐着也无趣,程渲侧身捻起撇在自己肩上的枝干,指尖缓缓向上,摸住了圆润饱满的果子。
——“这是优昙花结出的果子。”穆陵沙声走近程渲,清冷的看着昨天司天监里才见过的程渲,“优昙花数载开花一次,不过匆匆一瞥,这结成的果实却倒是能挂在枝上多日不落。”
“五殿下。”程渲站起身,对着穆陵走来的方向俯身行礼。
穆陵轻抬手背,忽的意识到程渲看不见,低声道:“不必多礼。”
程渲直起背,“殿下见过优昙花?”
“我没有见过。”穆陵摇头,“数载才能一见,花开不过眨眼的工夫,我没有这个运气。”
程渲抿唇笑道:“殿下没见过,我是见不着,这样看来,殿下倒也和我一样。”
程渲欢声清亮,缓解了穆陵满腹的心事,他饶有兴趣的朝程渲又走近几步,黑目逼视着她道:“你是第一回进宫,刚刚我远看你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出入宫门的紧张惶恐。程渲你是天生无惧?还是?”
程渲脸上毫无波澜,竖起食指点住自己的眼皮,“殿下有所不知,看不见,当然不用心慌。皇宫、娘娘、姑姑、包括站在我跟前的五殿下,在我眼里都是一团黑影,紧张?我还真不紧张呢。无知者无畏,无目者无惧,就是这个道理。”
穆陵唇齿微动,“有一件事,我想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