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赵高在身侧,便只是做着和寻常一般无二的事情,赵政也觉得心中熨帖。自他归秦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觉得这王宫真正像个家的样子。
等到小案上最后一卷奏疏批完,赵政抬起头来想要松松筋骨,却发现赵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竟然就一直这么沉静地注视着自己。
赵政放下手里的笔,惊喜地走过去问:“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瞧你做得认真,左右无事便看着打发时间。嗯……这么一直躺着太难受,大王借臣靠一靠。”赵高双手撑在身后想要坐起来。
赵政让他等等,出去叫沉玉把昼食端过来,才重新回到榻前坐下,调整好了姿势,单手环在他的腰上把他扶起来,让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背靠在自己胸前。
见他端起铜簋打算亲手喂自己,赵高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从他手上夺过来自己动手。不过这么凑近了一闻这味道,他突然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地问:“你觉得我需要吃这个?”
赵政让他背靠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完全是不明所以,奇怪地问:“方才我也用过了,难道有什么不妥?”
“羊肉粥温壮肾阳,可治羸弱,大王不知道?”欢好过后给他吃羊肉粥,要不想歪都难。赵高回过头去看着他,那一脸“所以你要多读书”的神情,看得赵政十分心虚。
方才赵政是给沉玉说过赵高脸色和精神不大好,让她找膳宰做些进补的东西来,没想到……
虽然里头这意思有点欲说还休,但这是由蒸得透烂的羊肉切细碎了,加入适量人参、白茯苓、黄芪、大枣细末,和着粳米和一点盐熬的,做得很下功夫,味道也还不错。
瞧他的样子是真不知道,赵高也没再说什么,面不改色地全吃了下去。
吃完把铜簋递给赵政放回去,赵高正色道:“眼下我们虽然在一起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赵政得了便宜自然赶紧表明态度:“小高,你的顾虑我都懂,即便我们这样了,往后能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可是只要知道了你的心思,心里就跟着实了,旁的我会有分寸的。”
正值用人之际,他们之间若出了什么不好的传闻影响到了赵政的声望,很可能会让众臣寒了心。要知道,箭在弦上,稍有差池,便可能是满盘皆输。
这是秦国数百年的基业,是无数先君臣民用心血与性命换来的,他们耗不起,更没有资格去耗。
卢生的事情,赵高现下想来仍觉得后怕,还好没有生出更大的事端,否则百死难辞其咎。
不过话虽如此,让赵高想通的其中一个原因倒也是这个。
这段时间朝中暂无大事,他们能提早理一理自己的感情也好,否则一旦动起来,单是战事就至少需要数年,之后稳定乱局再数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赵高看来,赵政这孩子一直活得太孤苦,旁人面前再如何苦撑,在自己面前不经意时也会流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让自己看了实在于心不忍。
若那会儿刺客真的得手,想想他这辈子能带走的也真的不剩些什么,这么压抑着并不好,总要给他一点盼头,至少让他知道他也有人可以依靠。
当然,这其中最大一部分原因是赵高自己的私心,在这孩子向他表明心迹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是情难自禁了。
“嗯,我信你。”赵高点点头柔声道。
整整一天赵高和赵政都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安安闲闲地享受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
赵政若批阅奏疏,赵高就在一旁看几本闲书,空了帮他磨个墨,递个水。
累了就像小时候在琅环阁肩并肩靠着对方说会儿话,困了就依偎着睡一会儿。
只因为在别人看来极寻常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十分地奢侈。
不过这“简简单单对他们而言来之不易”听起来虽然沉重,可人这一辈子,最不容易的其实也就是简简单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