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也有糜烂顽劣的纨绔,而你心智坚定,定然不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困,师父只是希望你……濯清涟而不妖……”
濯清涟而不妖。
不妖,不妖。
那是云采夜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师父心中,自己也是这样不堪的人。
他以前穿衣十分随意,霜色,月白,宝蓝,水绿,甚至连绯色都穿在身上过;头发也是想束就束,懒意一上来,他便会随意拿根绳子松松绑在脑后,和着晚风在月下舞剑。
云夜训斥他那晚,他正是穿了一身胭脂似的红衣劲装,为云夜击筑送别。
然而云夜却没等他将曲奏完,便从袖间掏出那碗白莲,之后拂袖离去,第二日天未明就走了。
穷奇乃上古凶手,云夜再怎么厉害也是斗不过它的。那时他担心云夜,心中又有羞赧与愧意,便穿一身白衣,好好束了发追到百汀洲,一来想尽自己绵薄之力帮助云夜对付穷奇,二来他想好好地和师父道歉。
——师父对不起,我以后都穿白衣,我会好好听你的话的。
但他最终没能把这些话说出口,他赶到时,云夜已经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他甚至睁不开眼,无法和他说上一句话。他那时就跪在云夜身旁,看着云夜的血渐渐染红他一身白衣——一如那一晚的妖冶。
最后一刻,云夜却是忽然睁开了眼,紧紧握着他的手,嘴唇蠕动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采夜……”
然后魂飞魄散。
后来他大道得成,孤身一人踏上仙路。
这次没有了云夜,他终于用自己的本事证明了自己不光只有一身好皮囊,他的剑术——云夜,他师父教他的剑术也是超群绝伦,足以让天界众仙对他称赞不绝的。
那日寰宇殿中,天帝问他:“你想建一座什么仙门。”
——云剑门吧,云夜的剑术那么好,他应该将它发扬开来的。
酒嶷与他一同赏花饮酒时问他:“诶,我门中弟子都穿蓝衣,你门中弟子的校服要是何色啊?”
——青衣吧。云夜生前,最喜欢青衣了,而他却从来没穿过一次,不能乐其心,不违其志,想来他真是不孝,难怪云夜后来会说出那样的话。
歩医与他弈棋输后问他:“你棋术居然这样好,我原先以为你只会练剑。”
——他不仅会下棋,他的画技,书法,琴艺也近乎都是独擅胜场的,只是那些东西在他成仙以后不怎么碰了,他也从未再于掌灯时分,在月下舞剑过。
裳兰天女心悦于他,见他一直穿白衣,便笑着问他:“采夜上仙怎么一直穿白衣呢?又不是为谁守丧,我为您做一套仙衣可好?”
他答应了。
从此仙界便有了一身紫衫的渡生剑神。而昔日那个人间剑圣云夜的小徒弟,随着日月轮转,时过境迁,早已无人记得。
裳兰那日其实说对了,他一直在为云夜守丧,只是守的时间太久了,他也有些累了。
也许他心中还是有些怨闷的吧——旁人不知你徒弟,你也不知吗?
所以他对弟子轻松管戒,宠溺亲近烛渊,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喜好。仙界众人都说渡生剑神除魔卫道,一身正气凛然,哪里都好就是过于溺爱门徒,护起短来毫不讲理。
可真正的为师之道是什么?
传道?授业?还是解惑?
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对任何一名弟子有误解而伤了他们的心——他是他们的师父,他有责任保护他们,引导他们行走在正确的大道上,他们若是做错了事,那便是他教的不好,也应当由他来罚。但旁人若想欺辱他们,必须踏着他的尸体过去。
云夜其实从来都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白色,这颜色太惨淡了,他看到了心情就不好。
他也不喜欢莲花,即使它是君子之花,他喜欢桃花,那种开起来糜艳无比的花。他建了一座桃花苑,可他仍然在苑内重满了一池白莲,时刻提醒他不忘师训——不妖不艳,正己守道。
他做不了一个好徒弟,他做不到真的摆脱世俗,所以才会在成仙之后时常下界偷食人间烟火。
他也做不了一个好师父,所以才会对自己小徒弟做了这样的事。
云采夜阖目,深吸一口气:“烛渊……是师父对不——”
“师尊我很高兴。”烛渊出声打断了云采夜的话,眉眼间忽然就染上了娇羞的喜意,猛地坐起身来搂着云采夜的腰肢拱到他怀里,“原来不止是徒弟一人单相思,爱慕着师尊,师尊心中也是有烛渊的吗?
云采夜:???
云采夜微微瞠目,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心中刚刚升上的那股酸涩苦意被烛渊这一番动作弄下来,顷刻间就散去了。他抬手,轻轻抚上烛渊埋在他怀里的脑袋:“烛渊你这是……”
烛渊深嗅一口云采夜身上的竹香,声音因他这番动作而变得有些闷,但十分清晰:“弟子爱慕师尊已久……”
云采夜心弦一颤,烛渊往后再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他那句——
弟子爱慕师尊。
烛渊竟是,喜欢着他吗?
——这如何使得?!
云采夜抱着烛渊脑袋的手猛然一抖,心脏也快速地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冲到了脑中,搅得他神志不清——他是不是还没醒?还在梦中,所以才会听到这样的话……
然而烛渊下一刻的动作,却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