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利触碰不到军权,李夫人再是得宠,李家与当年的王家也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王夫人还没有一个以“奸”乱后宫,导致自己的家族被皇帝族灭的弟弟。
因而楼兰之战过后,刘据基本就把李家抛之脑后了,那位美貌而病弱的李夫人并非有寿之人,在她过世之后,她的兄弟们若是能安分守己,皇帝看在小儿子的份上,荣华富贵肯定少不了他们。可李季若是跟前世一样,再次犯下秽乱宫闱的重罪,皇帝估计用不着再诛李家两次了,一次就能解决问题。因为这一回,大汉对大宛的远征肯定不会和李广利有关系了。
随着元封五年的日益临近,真正能让刘据揪心的,有且只有一件事。
重生以来,更准确说是从小太子在懵懂中看到未来以后,有很多事和原来不一样了。
靠着先知先觉的优势,刘据努力挽救过早离开自己的亲人的命运,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前世早夭的卫无忧和霍嬗如今都是活蹦乱跳地活着,他们也许无法达到各自父辈的高度,但作为家族继承人,还是很合格的;曾经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为他换来曜儿的无虑已经做了母亲,她生了个漂亮的男孩子,长相和曜儿有些相似,刘据好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给那个孩子赐名秋曜的冲动。
“殿下是晗晗的长辈,你若赐名,秋神医和无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多话。”见刘据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最初的想法,霍光有些不解,因为小秋晗的相貌真的是像极了当年的刘曜。
刘据唇角微扬,扯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半晌方沉吟道:“晗晗的确长得像曜儿,可他毕竟不是曜儿,就算你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可让晗晗顶着曜儿的名字,对他是不公平的。”所以刘据只是想了想,就抛却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秋晗的名字是卫青取的,意为天将明。
话虽如此,刘据的神色还是显出几分落寞。当年巫蛊之乱的时候,无论是跟在他身边的刘进、刘曜,还是留在长安的蓁蓁、刘远,结局都是一样的悲惨。
如今他对进儿和蓁蓁格外疼宠,何尝不是有补偿之意,只有曜儿,他什么也做不了。
“殿下,有得必有失,凡事不可强求。”霍光思忖片刻,如是道。
刘据闻言默不作声,霍光说的道理他都明白,早在当年作出决定不娶表妹为太子妃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见到曜儿了,可看到和曜儿长得极像的晗晗,有点小感慨还是难免的。
尽管他们已经直接和间接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是刘据心里很清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改变的。那些因为他与霍光而比前世活得更长久的人,多是死于意外,生老病死却是不可避免的。
正是因为如此,刘据对即将到来的元封五年,有着除霍光外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惧。
刘据记忆中的元封五年,是他生命中最黯淡无光的一年。
年初,与太子妃大婚已经五年的他好容易得了盼望已久的嫡子,却痛失青梅竹马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妻子,病重的舅舅除了伤心爱女的早逝还要担忧他摇摇欲坠的储君之位。
也许皇帝从未动过更换储君的念头,可太子无论政事战事,处处与皇帝的观点相悖,父子间的相处也不复从前的亲密,皇帝随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子不类父”,很难不让人误解。
为了安抚不安的儿子,皇帝特意让大将军转告太子:“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刘据得知此事,感概卫青良苦用心的同时心里也有着强烈的挫败感,就像他每次谏证伐四夷,皇帝都是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仿佛在父皇和舅舅的眼中,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他要做什么,他们似乎都觉得不放心,他们必须把每件事都为他办得妥妥当当,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经历了后来的诸多波折,逃亡中的太子殿下回首往事,才不得不带着些许不甘的心情承认,他的父皇是对的,他的舅舅也是对的,他们的担心都不是多余的。
一直以来,刘据都被人保护地太好了,他遭遇过的每次凶险都是在距他很远的时候就被人化解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需要自己直面危机的局面,从而对危险缺乏足够的警惕。
巫蛊之祸不是单靠某个人就能引起的,那是一群各自抱有不同目的但都希望把刘据拉下太子之位的阴险小人借着年迈多病的皇帝对年富力强的太子些微的猜忌心理共同挑起的。
李广利对付刘据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自己的外甥刘髆当上太子,刘屈氂和李广利是儿女亲家,两人共同起事不足为奇;江充和苏文等人站在刘据对立面的原因另有不同,他们都是曾经得罪过太子殿下的人,都怕他日后登基再来清算自己,所以对江充和苏文一干人而言,谁是下一任的皇帝都好,只要不是刘据就行;至于钩弋夫人,她在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颗棋子,只不过……
女为母则强,当钩弋夫人有了自己的儿子,她还是否甘心做棋子,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