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差不多了。”汪彩莲道。
许霜降瞧着那一盆浑黄的水,水面刚刚被陈池的妈妈搅了一下,起了一点点小泡沫,晃漾着,须臾又湮灭了。
那只陈家最大的搪瓷脸盆,圆边口印着一圈正红的斜枝勾花,透出久违年代里流行的乡土美感,据说是有一年三八妇女节时陈池妈妈的单位发的,推算下来,藏龄比许霜降的年龄小不了多少。
因为比常规脸盆大,它当初受到了陈池妈妈的特别爱护,收妥了没拿出来用,这一收就收到了搬新家,却发现搁不进水池,于是继续收着。为了许霜降洗头舒服,汪彩莲想起了这大号脸盆,特地从储藏柜底部找出了它,拆去包得严实的塑料袋,仍是簇簇新的,一点磕碰的豁口都没有。
若是再忘它五十年,这老古董传到陈池手里,估计能有传家宝的一丢丢风范。二三十年啊,这脸盆大概自个都想不到,自它面世后因缘巧合落到这户人家,等的就是这一天,这家新媳妇要洗头,才算有了它作为脸盆的首场秀。
首场秀里,装的液体难得的纯天然,但离明澈清亮相去甚远,整体看上去有点像稀释过的混浆水,遮去了盆底那朵红艳艳的牡丹花,而且水中还浮着不止十七八粒极细小的棕色点点,那应该是没滤净的皂角荚的皮渣。
许霜降弯不了腰。
不是她嫌弃这么天然去雕饰的草木汤,而是她已经多年没用这种姿势洗头了。她是披肩长发,这样洗,对她的腰和脖子都是一项考验。
汪彩莲守在阳台上,给许霜降做洗发的全程指导。她十分尽心:“霜霜,再加两滴醋。池儿的外婆给我小时候洗头时喜欢放点醋,你也添点吧。”
许霜降乖乖地点点头,暗忖,就当是陈池的妈妈在给她的洗发液调酸碱度,不过她牢牢盯着婆婆抖动手腕的幅度,祈祷着,可别是做醋溜白菜那配比量。
汪彩莲却拿着手中那瓶黑醋想了想,不往盆里倒,反而扬声叫:“松平,松平,给我换瓶白醋来。”
许霜降瞧着那盆混浆水,思量道,就颜色而论,黑醋加进去也不影响什么,似乎用不着白醋。
陈松平拿着一瓶白醋走到阳台,交代了一句:“你别七添八添浪费时间,霜霜在阳台上等得热。”
“就好了,就好了。”汪彩莲接过醋,正要倒下去,听到陈松平道:“等等,我拿个调羹匙接着。”
不一会儿,陈松平拿了一只白瓷匙勺出来,把汪彩莲手里的醋瓶也要过去:“你说多少,我来倒。”
他一边倒,一边对许霜降说道:“你妈做菜放调料不行,待会儿给你倒多了。”
待陈松平背转身离开,汪彩莲剜了一眼:“你爸做事就是教条,他没把持厨房前,我做什么,照样顿顿一海碗。他一学做菜,别人的手法都成了不规范,还要特地去买称量勺,我说他就是职业习惯改不了。”
许霜降不好开腔,只有弯起嘴角笑。
汪彩莲叨咕完,又把注意力放回许霜降的洗发工程上,她想得尤其周到,另取了一条毛巾,亲手衬到许霜降的衣领中:“这样衣服就不会弄湿。”
许霜降僵着脖子,等婆婆收手。今天这趟洗头,铺开的阵仗有点大,陈家父母忙前忙后。许霜降望着那搪瓷脸盆,眼一闭,就冲到盆中去了。
陈池爸爸事先的提醒非常正确,许霜降倒着脑袋浸在皂角水里,搓揉着自己的头发,待要用梳子梳时,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她的头发成了一坨缠不清的钢丝球。
汪彩莲在旁边瞧着许霜降用力地梳头发,帮她提了提脖子里的毛巾领:“霜霜,换盆水,再洗一遍就好点。”
毛巾兜到头上,包住了那一堆结缕头发,许霜降仰起身长长舒气。低头再一瞧,皂角水越发像混浆水了,那些棕色的皮渣点点却没见漂浮在其中,估摸都到她头发里去了。
头道水倒掉后,汪彩莲把锅里剩下的皂角水全倒进了盆中:“霜霜,这遍洗完后可以用清水洗了,皂角水很好清。”
许霜降想着这是陈池爸妈特地给她熬的皂角水,既然陈池妈妈说再洗一遍,那就再洗一遍,虽然她的腰十分酸。
没有莲蓬头自动洒水的洗头方式可真锻炼腰力。
五六分钟后,二道水倒掉,她准备接清水,问题来了。
“妈,没水了。”
汪彩莲忙过来:“我试试。咦,真没水了。松平,松平。”
接下来陈家父母可忙碌了,汪彩莲拎起电话:“我得问问松安家有没有停水,怎么这时候停水了呢?真是的。”
陈松平检查了家里几个水龙头,出去敲了隔壁家的门。
许霜降头上包着湿毛巾,一缕头发漏出来,发梢滴着皂角水,她怕弄脏地板,没敢随意走动,就待在阳台上等陈家父母的调查结果。
其实她想提醒陈家父母来着,家里的水费缴清了没?不过还没说,就听到陈池的爸爸在门口道:“隔壁也没水。”
隔壁邻居是陈家多年的老同事,走出来道:“怎么停水了?你们不说,我还不知道。”
汪彩莲才刚跟顾四丫描绘完:“你表嫂洗到一半,满头沫沫泡,就没水了。”她听到隔壁家的声音,放下电话,到门口对邻居抱怨,“你说这些人在做啥子?说停就停了,我家霜霜还在洗头呢。”
“哎呦。”邻居惊叹道。
“阿莲,我到楼下看看,出什么问题了?”陈松安皱着眉头,没参与唠嗑,急匆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