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玮听了,只得抿着茶水,再次做思索状。
过了片刻,他放下茶盏,视线在众姐妹脸上掠过,最终停留在李纨脸上,摇摇头道,“嫂子,我想了想,此事不妥。”
“为何?”李纨诧异地道,探春、黛玉俩个也眨着眼睛,露出意外的神情。
穿着淡黄衣裳、雪白绫裙的迎春则安静地望过来,微笑倾听,她一向贞静内向,柔弱纯良,平时沉默寡言的,并无多少主见,这种兴利除弊的事儿,对她而言,太过复杂,她就算想插嘴也插不进去。
坐在她右手边的惜春梳着两只小辫,这时视线也随着迎春望过去,虽说她对此事本身并非特别感兴趣,但也好奇贾玮这位二哥哥会怎么说。
几位姐妹皆望着贾玮,就连鸳鸯袭人等人也望过来,想听听他的说法。
“此事不妥……”贾玮微一沉吟地道,“照这个办法,自是可以省事省力省钱,不过有一利必有一弊,园子包给下人们,有了利益,随之而来,便有各种算计和争端,时日愈长,人与事的纠缠便愈明显……别的不提,咱们只说下人们包了这园子后,在她们眼中,这片园子事实上就相当于她们的私产了,指着这里头生钱发财呢,因此园中的花花草草,果树稻谷之类的,她们必是视若珍宝,唯恐损失,咱们这些人,又或是有脸面的丫鬟,偶尔折上一支花、摘一只果,她们自是不敢明着抱怨,但在心里头也是嘀咕,这倒也罢了,若是那些普通丫鬟和小丫头子一时憨顽,损了这些东西,她们必然是要当面抱怨,吵架动手也是有可能,毕竟如此一来,她们占着理呢,有理吃了亏,不吵不闹不抱怨,绝无可能……”
“……照这种情形走下去,将来大家就不免对立,包了这园子的老妈妈们处处疑心,生怕哪一个淘气,她们受到损失,而丫鬟小丫头子们,也必小心小意,走路都得绕着走,省得落下嫌疑……我是不愿见到这些事儿发生,不知你们以为如何呢?”
李纨、探春、黛玉三人相视一眼,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探春笑道,“二哥哥这话自是有些道理,只是照二哥哥这么说,那天下的事儿皆不用变动了,只管维持原样的好?依我看,咱们事先立下些章程,总是可以大体约束这些事儿,不致不可收拾。”
“探丫头,你言辞太利了,别让你二哥哥下不了台。”闻言,李纨戏谑地指了指探春说道。
黛玉却是向贾玮笑道,“二哥哥,这主意可是探丫头最先想到的,如今你驳了她,她必是不依的,我就瞧着你怎生压服她!”
她们这般说着,探春格格笑出声来。
贾玮知道探春这个三妹妹一向言辞犀利,极有主见,简直跟迎春是鲜明对比,听了她这番反驳,很是有力,也是暗中赞了声好,不过他胸有成竹,早就想好了如何应付此问题,当下笑笑道,“……天下的事儿,诸般纷呈,各尽不同,若要认真说起来,有些自是要变的,有些还是维持原样的好……既然咱们眼下意见不一,那就先不忙着各自下定论,不如回过头来,梳理一番……恩,三妹妹,我且问你,咱们这大观园是用来做什么?”
这番话说出,大家都是一怔,觉得这其中不无发人深省之处。
咱们这大观园是用来做什么?
探春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蹙蹙秀眉,乌黑而明亮的眼睛望向贾玮,“自然是给咱们居住,悠游的,当时老太太命咱们这些个住进来,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这同园子包给下人们,并无相悖之处……”
“怎么没有相悖?”贾玮这时笑着环视了一下众姐妹,“这园子既是给咱们居住、悠游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不好么,又何必多事?我刚才说过了,包给下人们,必有种种算计和争端,到了那时,不要说丫鬟小丫头子们在这园子内拘谨得很,就连咱们,也未必舒坦……比如咱们平日里逛园子,看到好看的花儿就摘下来,看到果树上的果实,一时嘴尝,也便随手摘了,从花草间踏过去也无事,从稻田间穿过去也无妨,包给妈妈们之后,自然要顾及她们,多了这些顾虑,也就谈不上从心所欲了……又哪来悠游的心情?”
“二哥哥说得有理,想想倒真是如此……我原是赞成探丫头的,如今倒是要反对了。”听罢此话,别个还未说话,黛玉率先笑着说道。
坐在一边的迎春和惜春也都点头,她们都是喜欢清静的,不喜纷争,听了贾玮的话,登时觉得探春的提议难以接受。
李纨和探春俩个沉吟不语,也在认真考虑贾玮的话。
一阵子后,还是探春开口说道,“二哥哥,你这么说,只是阐发其一,不及其余……理有纲目,事有主次,如今首要,在于公中艰啬,收不抵支,我们几个合计此事,便是为了兴利节用,二哥哥说的这些,固然有理,也只在次要了。”
她如此说着,黛玉有些动摇了,搂着探春笑道,“探丫头真真好利嘴,我又让你说动了,又要站到你这边来了。”
迎春更是动摇得厉害,一面确实喜欢清静,不喜纷争,一面却觉得府中境况如此,倒真得节俭些才好,不由苦恼地抠着手指头。
只有李纨和惜春面容平静,李纨自是一直赞成探春所言,未曾被贾玮说动,惜春却是一心向佛,清清静静,少有扰攘,是头等大事,听了贾玮的话后,便无论如何都站在贾玮这边了。
这时大家的视线又都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