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随着今冬第一场雪的到来,天气便是时晴时雪。
廿六夜飘了一夜的雪,次日放晴。
临近中午时分,宝钗、宝琴、陈晓青三人踏着积雪,从园子的角门出去,到薛姨妈院里用餐。
早午两餐,出去陪薛姨妈用餐,对薛家姐妹而言,是常有的事儿。
薛姨妈孀妇一个,薛蟠又是没笼头的马儿,整日不着家,因此院里冷冷清清,宝钗、宝琴隔三岔五地出去陪她用餐,自是替她解闷的意思。
陈晓青九月中旬住到蘅芜苑后,距今已有月余,在薛家姐妹的邀请下,也随她们一道去薛姨妈院落用过几回餐,算是毫不拘束了。
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青砖通道,三人踏入薛姨妈院落,经前院往内宅而去。
进入前院时,宝钗和宝琴彼此望望,眼蕴深意,陈晓青却是浑然不觉,每回来到薛姨妈院落,几乎皆是从前院直抵内宅,很少绕开前院,选择从前方的夹道进入内宅,此番亦是如此,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她不知,薛家姐妹已为她精心备下了一场戏份。
前院廊上坐着俩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见宝钗她们进来,都忙起身,垂手侍立。
宝钗、宝琴脚步不停,往前走去。
陈晓青跟在她们身边,微微瞥了俩个小厮一眼,先前来到薛姨妈院落,几次经过前院,皆未见过他们。
正这么想着,此时宝钗、宝琴脚步一顿,陈晓青也随之顿住。
随即,宝钗伸手向俩个小厮招了招,俩人奔下台阶,来到面前。
“大爷今儿在么?”
“回姑娘,大爷今儿不曾出去,在屋里头呢。”
“恩,你们替我递个话儿给大爷,说是我里头的银霜炭快用完了、雪浪纸也没了,明儿让人送些进去,此外,还要备一份礼物,过几日我要到一处世交人家拜访……同大爷说,此番拜访不是寻常拜访,所备礼物……罢了,此事你们传递不清,还是我自个同哥哥说罢……他屋子里一股子酒味,我闻不惯,便不进去了,你们去请他出来……”
她们一家虽寄居在荣府,但一应日费供给完全自家承担,包括住在大观园内的宝钗也一样。
这是当初薛姨妈带着一对儿女住进荣府时,一开始就同王夫人说好的,说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便也答应。
正因如此,虽说她们一家子一应日费供给具体由荣府料理,但相应的银钱却是一文不少地交到荣府帐房。
在薛家这边,既不占荣府的便宜,也省心得很。
在荣府这边,那些管家、采办和账房也巴不得,无论如何,这里头有利可图。
当然,这其中的账走的是荣府外宅的账,并不在内宅中,毕竟与荣府账房打交道的是薛蟠,薛蟠不在,由家中管家代劳,因此打起交道来,同外宅账房无疑方便,不用三天两头往内宅跑。
照此章程,好比宝钗眼下所提的银霜炭和雪浪纸,便是薛蟠到外宅管家那边知会一声,使人送到薛姨妈院落,再由自家仆妇送到蘅芜苑内,随后再同荣府外宅账房结帐。
至于在日费供应之外的,自是薛家自已采买,也好比宝钗提到的拜访人家所需的礼物之类。
宝钗这般说着,俩个小厮忙应了一声,往屋里头请薛蟠去了。
掉过头来,宝钗向陈晓青笑道,“瞅我这记性,昨儿夜里还记得要同哥哥说这些事儿,险些就忘了,幸而见到这俩个小厮,才又记起……这俩个小厮是常跟着哥哥的,哥哥在他们也在……妹妹不妨罢……不过我这哥哥向来鲁莽,倒怕冲撞了你,不如你们先进去,我同哥哥说过话儿,随后就来。”
“不用。”陈晓青笑着摇头。
宝钗便也不再多言。
从前几日开始,连日以来,她便不断遣人出园,到这边打听哥哥的情形,今日好不容易等来哥哥在家的消息,这才籍着到这边用餐的理由,邀陈晓青一道过来。
之所以事先不同哥哥通气,从而完全不必费此周折,是担心哥哥知道以后,这场戏份便演得不真了。
眼下一切皆在预想中,至此为止,她已滴水不漏地布置了开场。
通过真真假假的一番话儿,让俩个小厮去请薛蟠出来,就不用提了。
而后,以哥哥向来鲁莽,担心冲撞了陈晓青为由,让陈晓青先同宝琴前往内宅,在这种有着男女之防的场合下,算是很常见的措辞。
这番话儿,一样真真假假,自是为了不令陈晓青起疑,觉察出她的精心安排。
只是话说回来,在这其中,她是笃定陈晓青会留在此处的。
除了她了解陈晓青性情和做派,爽朗大方,不甚在意男女大防之外,在说提醒的话儿之前,她还故作不经意地挤了陈晓青一句“妹妹不妨罢”,以陈晓青的性情,自然更不可能走开。
此外,撇开这些,在另一方面,这番真真假假的话儿,既是寻常套话,也是实指,事实上,“鲁莽”一词放在薛蟠身上,已是委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