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转眼到了十月中旬。
十六日夜间,大观园内,众姐妹们齐至蘅芜苑,安慰薛宝琴。
此事说来话长。
盖因前阵子建元帝得了重病,接连大半个月不曾上朝,渐渐众kǒu_jiāo传,皇帝此番患的或是恶疾。
这算是隐晦的说法,还有一层没说的意思,便是皇帝随时可能驾崩。
一时间,东城太子府车马盈门。远不止太子一系的人物,朝中诸多大臣纷纷登门拜见太子,就连中书省同平章事魏炳、知枢密院事姜伦俩位首领大臣也未能免俗。
时值非常时期,太子一系人物往来太子府,自是未雨绸缪,为了太子登基事宜,进行密议。
至于其他大臣,包括魏炳、姜伦在内,这些人往常同太子少有往来,甚至素无往来,有的是派系不同的缘故,有的是出于避嫌的缘故,谁知春秋鼎盛的建元帝如今竟身染恶疾,太子即将成为新君,他们此时登门,却是仓促之际,前来示忠太子。
若情形这样走下去,建元帝驾崩了,太子即位了,回头来看,这只是即位前很正常的一幕,然而十月初,卧榻近月的建元帝奇迹般地康复,随后在听取密侦司的禀报中,对诸多大臣在他患病期间示忠太子一事,大为震怒。
皇帝同储君,相互猜忌,自古皆然。
何况当初建元帝登基,本就不甚光明,算是篡了老皇帝的位子。以此为鉴,建元帝对太子更是防范得厉害,此前,太子有自个的一些班底,尚在他默许范围,但此番朝中重臣,包括军中重要人物,十有七八,迫不及待向太子示忠,在他看来,已是不可容忍。
数日后,魏炳、姜伦等大臣受到严厉申饬,太子阵营中的一些相对品佚不高却又活跃的人物被下旨革职,敲山震虎,季若望、梅翰林俩位也在其列。
正是由于梅翰林的去职,这场政治风波所造成的影响,也波及到了深闺中的薛宝琴身上。
薛家飞快取消了同梅家的联姻。
如今梅翰林已是罪臣,薛家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说起来无可厚非,但对薛宝琴而言,本是进京待嫁,眼下却婚约成空,不免莫名难过。
园中姐妹瞅在眼中,自是要设法安慰一番。
因公事耽误,是夜,贾玮回府较迟,进园后得知此事,便也去了蘅芜苑。
一路上不禁感慨,上月中旬,他从高婕口中最初听说建元帝患病的消息,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酿成这么一场政治风波,更想不到这场政治风波居然波及到了薛宝琴,可谓造化弄人。
来到蘅芜苑,随丫鬟进入卧室,炕床上,姐妹们围坐成一圈,正陪着宝琴吃酒说话,贾玮同她们彼此打着招呼,顺手拉过一张交椅,在炕床前坐下。
“宝哥哥,你也特特地来看我……”宝琴从炕床上跪坐起来,替贾玮斟酒。
“大家都到了,我若不到,明儿妹妹该抱怨我了。”贾玮随口说笑,有意冲淡伤感气氛,同时拿起酒杯,同宝琴碰了碰。
瞅着有趣,众姐妹不觉莞尔,黛玉撺掇宝琴,“妹妹,你不该同他吃酒,他来迟了,先罚他三杯才是。”
她这么一说,不等宝琴开口,其他几位姐妹已纷纷笑着赞成。
贾玮做无奈状,当即自斟自酌,一气罚了三杯。
放下酒杯,贾玮向宝琴道,“妹妹,我可不是来安慰你的,你那婚约,只是婚约而已,因此也当不得真,现下退了也好,以妹妹的人材,自有更好的姻缘等着妹妹呢。我倒是要为妹妹贺。”
他这番话,语气轻松,措词洒脱,自然还是有意为之,但说的也确是实情,薛梅两家,目前为止,只是婚约,并未下定,即便退了,也无损宝琴的闺誉。
闻言,宝琴红了脸儿,她一个女孩儿家,自是不好接这话题。
姐妹们见状,便也趁势说笑几句,如此过了一阵,外头梆子敲到二更,在这初冬时节,已是极晚了,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几个纷纷告辞,贾玮、黛玉俩个却留了下来,继续陪宝琴吃酒说话,同样陪在一旁的自然还有宝钗。
他们三个,这一个多月来,终身大事渺茫,感情备受煎熬,今夜坐在此处,与其说是安慰婚约成空的宝琴,倒不如说是借他人的酒,浇自个的愁。
只是在李纨她们面前,皆掩饰得极好罢了。
此时李纨她们离去,彼此望望,三人登时沉默下来,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默默举杯相邀。
这同先前贾玮刻意说笑,众姐妹随声附和的情景完全不同,宝琴很快感受到了这点,说实在的,此刻的情景更让她觉得熨帖,不管怎样,婚约成空的难过,总要静静宣泄一通。
极有默契的,宝琴也加入了贾玮三人的举杯相邀。
时间在举杯的间隙悄然飞逝,似乎转眼间外头就敲到了三更,贾玮没带丫鬟过来,黛玉带了紫鹃,原先也同莺儿、以及宝琴的丫鬟小螺在外间的炕床上吃酒,但这时已熬不住困意,她们三个皆在暖和的炕床上沉沉睡去。
里间卧室的贾玮四人仍在邀杯,月色如霜,清冷映照,一坛子酒空了,又一坛子酒拿上来,就连平素最不会吃酒的黛玉,也丝毫没有停杯的意思。
似乎只是恍惚了一下子,远处又传来更鼓声,应该是四更天了,感觉中自个还在邀杯,贾玮抬了抬手臂,有些不对劲,撑起眼帘,屋中灯盏馨黄,窗外月光银白,视线缓缓掠过,炕桌不知何时已摔在地面,连